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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3/14 19: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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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记忆被疾病夺走,阿尔茨海默病人最坚固的回忆是什么?

永远背得出女儿的电话号码;给老伴夹菜仿佛肌肉记忆;忘不了那年背儿子去城里看病、救回一条命……

记忆力减退是阿尔茨海默病最常见的症状,这种脑部退行性疾病会逐渐蚕食患者的记忆和认知。然而,在这个不可逆转的过程中,病人对家人爱的记忆往往难以冲刷,家人也成了他们生命最后一站的全部依托。

从记忆断点开始,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还会迷路、无法算账,分不清左右,甚至出现暴躁、多疑、性格大变,家人要经历艰难的转变才能重新找到守护他们的方式。事实上,这个问题已日益显见——目前,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中约有万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这些小家的悲欢正在构成社会的一个B面。

今天(9月21日),是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我们收集了5个患者家庭的故事,在这场漫长的告别中,当终点就在那里,每一天,都变得弥足珍贵。

忘记一切,也忘不掉女儿的电话

妈妈把她忘了,就像发生在一瞬间。

去年8月的一天,妈妈突然指着烧饭阿姨问,“这个人是谁啊?”吴洁(化名)还以为妈妈在开玩笑,可她很快发现事情不对劲,医院。“医生说是阿尔茨海默病,中重度。”

吴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从那时开始,妈妈认不得人了,连她也认不得了。

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起病隐匿的、进行性发展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其临床特征是进展性加重的近记忆力、计算力、判断力、注意力及语言功能的减退。9月20日,国家卫健委老龄司司长王海东表示,阿尔茨海默病是老年期痴呆最主要的类型,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中约有万痴呆患者,其中万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去年)从8月到10月这两个多月,就是很恐怖。”吴洁回忆,刚确诊的时候,妈妈整个人就像“丢了魂”,目光呆滞,神色飘忽,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到了夜里妈妈也不睡觉,不停地想出门,说要回家——她的记忆回到了童年河畔的老屋,已全然不识自己一直生活的家。

那段时间,吴洁放弃了工作,日夜看护妈妈,晚上基本不睡,白天还要准备三餐,照顾父母起居。爸爸患有脑梗,走路颤颤巍巍,离不开拐杖,家里的一切都要她自己扛。那一个月,吴洁瘦了20斤,时空错乱、总不肯吃饭的妈妈也瘦了20斤。

直到9月份,妈妈好像慢慢认出了女儿,可还是分不清她的年纪,好像吴洁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时,妈妈也逐渐明白自己生病了,“记不得事情”,这让她很难过,厄运还是找上自己——吴洁的外婆就患有老年痴呆,妈妈一直怕遗传。

吴洁妈妈正靠着爸爸,说生病后难过,爸爸在安慰。受访者供图

有一天,吴洁发现妈妈正靠在爸爸肩头哭道,“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妈妈一向要强,家里大小事情都听她的,还烧得一手好菜。可现在,就算刚吃过饭,她也一转头就会忘掉。爸爸听着也很难过,不断安慰,“没关系、没关系,我陪着你。”

吴洁不想让妈妈就这么枯萎下去。

妈妈病情最重的时候,吴洁坚持每天带她散步,并发朋友圈记录。澎湃新闻记者李季图

从每天散步开始,吴洁带妈妈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逛了忘,忘了逛”,吴洁坚持每天带妈妈出门,讲蓝天白云,讲花花草草。她也重新开始学习如何跟妈妈聊天。

“不能问,你还记得吗”“不能问,早上做了什么”“不能说,我刚和你说过”“绝对不能问,你还认识我么”……这些都是跟阿尔茨海默病人交流的禁止性清单。

记忆好像在跟阿尔茨海默病人捉迷藏,越急越想不起。他们会郁闷,会难过,会自责,可就是找不到迷雾中的出口。时间仿佛也在跟他们开玩笑,在妈妈的脑海里,她忽而是那个在河边听男友唱情歌的少女,忽而是老屋里跟在妈妈屁股后面的小女孩。

吴洁的办法是,“永远只过进行时”,“永远顺着她说”。

“妈妈把她的小秘密都讲给我了。”这样的日子,让吴洁意外收获了许多甜蜜的回忆,妈妈会讲起恋爱时,爸爸如何对她唱起那首《绿岛小夜曲》,“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里飘呀飘……”

这些故事吴洁从未听过,长这么大,她头一次知道爸爸会唱歌。

在她最累的日子,腿脚不便的爸爸会拉着妈妈在沙发上看电视,防止她出门走丢,吴洁这才能抓紧睡一觉。好在随着家人一刻不离的陪护,妈妈的情况有所好转,她渐渐接受了生病的事实,开始学着自己找回记忆。

她会把突然想起的重要的事记在便利贴上,随时拿出来翻看。

吴洁妈妈把家事写成便利贴,以免自己忘记。澎湃新闻记者李季图

“记住了,烧饭小电饭煲先按上面中间白点”,“包馄饨加六月鲜、生疆(姜)、油、肉、青菜、料酒”……

刚确诊时,家人根本不敢让她进厨房,怕失火,也怕她滑倒。如今,一年多过去,妈妈已经能重新下厨房,吴洁下班回来又闻到了饭香。今年9月5日,吴洁吃到了“妈妈牌”红烧大排,这道妈妈的拿手菜消失了一年多后重回饭桌。她开心得想流泪,“这就是家的味道!”

在陪护妈妈的过程中,她想尽了各种办法,给妈妈戴定位手表,以防走失;给家里装摄像头,时刻了解父母动态;跟周围的邻居、保安都说明妈妈的病情,请他们提醒妈妈回家;给妈妈的钥匙串挂上刻有她电话的铁牌,万一走丢了好喊她来领。

每种办法都奏过效,除了最后一种。因为妈妈从未忘记过她的电话,这串数字就像刻在她的心里。

母亲基本能自理后,吴洁重返职场,新工作已经入职一月多。再次“回归社会”,吴洁有了很多不一样的感触,“家人就是我最大的底气”,“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家人都在,我什么都不怕!”

父母病中的相互扶持,也让吴洁开始重新思考婚姻与家庭。“以前没觉得一定要结婚,好像感情就是随缘。现在遇到困难后,才觉得一家人在一起能互相依靠是多么重要。”走过这段经历,吴洁开始期待婚姻,“还是相伴到老的感情最好”。

给老伴夹菜仿佛是肌肉记忆

在女儿米粒(化名)眼里,母亲患病后,爸爸妈妈在家里的角色仿佛颠倒了。

确诊之前,米粒的妈妈韩秀琴(化名)就已经出现了白天也会迷路的情况。起初,家人没当回事,“妈妈的方向感向来不是很好,以前晚上总是找不到方向。”让他们意识到“不对劲儿”,是一次车祸,骑自行车的韩秀琴没能避开马路上疾驰的汽车,撞到了头。“正常人会及时避开,但她当时可能没有反应,或是反应很慢。”

医院的核磁共振、精神心理测试、常识和智力测试……年夏天,医院第五医学中心(解放*第医院),50岁的韩秀琴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

阿尔茨海默病,这个在固有印象中专属于老年人的疾病,近年来已经出现年轻化的趋势,一般发病年龄由原来公认的65岁提前到55岁。有人形容阿尔茨海默病为“最漫长的告别”,在生命的终局之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一切记忆和理智都将从指缝中溜走。

韩秀琴也慢慢进入了缓慢而无法逆转的病程:先是忘事,认知能力越来越差,然后语言能力慢慢退却,记忆逐渐丧失,到一步步失去自理能力。有一次,韩秀琴半夜发抖,蜷成一团,不吃东西。后来就像精神分裂一样,疯狂跺脚,半夜频繁上厕所。“妈妈很瘦,那时就像一根蜡烛快熄灭了似的,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随着韩秀琴脑海中的“橡皮擦”无情地抹去她的记忆,米粒眼中曾经的妈妈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韩秀琴和王*散步。受访者供图

一开始,韩秀琴做饭会出现很多问题,忘记放盐、关火,有时候忘了还烧着水,烧干了锅。后来,韩秀琴上厕所已经不知道哪个是马桶,有时候也会忘记自己上过没有,来来回回往厕所跑。慢慢的,她的生活自理能力越来越差,连衣服都不知道该怎么穿。出门前,韩秀琴盯着门口的鞋柜看很久,找不到自己的鞋在哪里,也没有左右的概念。“妈妈的反应变得很慢,看到鞋子不知道要抬起脚,有时候鞋舌都卡住了也不觉得难受,只是呆呆地盯着看。”

情绪复杂多变,生活不能自理,外出迷路走失……忘记了周围一切的同时,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也将渐渐丢失自己。

“现在妈妈还能简单说‘知道’,超过两个字,她就说不出了。好在她还能听懂我们的话。”米粒逐渐接受了妈妈的变化。让她欣慰的是,父亲王*(化名)没有抱怨,积极与母亲一起面对这场过早到来的遗忘和衰老。

“从我记事以来,一直是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一双袜子都舍不得让他洗。她年轻的时候非常勤快能干,爱跟别人聊天八卦。但是得病之后渐渐说话越来越少,朋友也不再来往。”妈妈患病后,米粒的父亲,这个从未下过厨房的男人,变成了烧得一手好菜的大厨。家务全都包揽,也没有任何抱怨。“他一直细心呵护着妈妈,他们的角色也仿佛颠倒了。”

“爸爸喜欢唱歌,妈妈虽然脑袋不清醒,但是一看我爸唱歌她就笑了,爸爸就每天带着她唱。”在米粒的印象里,原本的妈妈会更唠叨,而爸爸比较沉默寡言。“现在我爸变得话更多一些。原来他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但现在也变得很有耐心。”曾经的家庭注重节省,韩秀琴两口舍不得花钱去旅游。患病后,他们开始经常跟旅游团出去玩。“现在妈妈自理能力比较差,长途旅游困难,但在家附近的地方,爸爸都尽量带她出去转。”

韩秀琴和王*外出游玩。受访者供图

王*是一名初中老师,如今每天带着米粒妈妈去上班。妈妈现在也离不开他,有时候爸爸出去一趟,她都会问“你爸去哪里”。不管去哪儿,米粒的爸爸都会牵着妈妈的手慢慢走。

阿尔茨海默病把韩秀琴带往记忆的荒漠,而一些习惯性动作却像条件反射一般刻在她的脑海中。“就算现在她意识不清楚,自理能力很差,不管吃什么,不管是哪顿饭,她都得先把饭菜往爸爸碗里倒。”生病前,韩秀琴习惯每次吃饭给老伴儿夹菜,这个动作仿佛一种肌肉记忆,让她被遗忘控制的晚年,仍没有忘记照顾对方。

如今米粒在荷兰工作,妈妈每天不会忘的就是和她视频。米粒说,“如果我两天又没和她通话,她就会让爸爸跟我视频,尽管她的大脑机能已经退化成小孩子,不知道我在国外做什么,但我知道她还是在牵挂我。”

背着儿子去城里看病,保住一条命

曾耀华(化名)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以致于年过半百的大女儿现在还会眼冒星星地说,“爸爸是我这一生最崇拜的人。”

曾耀华是农民的儿子,三个子女都已进城生活。不过这几年,大女儿、小女儿都成日守在乡下老家,因为他病了,离开人就要走丢——年,71岁的曾耀华被确诊阿尔茨海默病,这几年愈发严重。

阿尔茨海默病最常见的临床表现就是记忆力下降。此外还有语言功能下降,空间识别功能下降等,这就容易迷路和走丢。

曾耀华走丢时家门口的监控影像。受访者供图

上个月,曾耀华刚刚走丢了一次,全家三代六口加上邻居全部出动,满村去寻,大路小路都找了,河沟也摸了,就是没见到人。可派出所的监控显示,老人没有出村。直到晚上九点半,家人在一间废弃厂房的门卫室里找到了他,他挂着满头汗珠,正呼呼大睡。

“爸爸是我们村的能人,我们家是第一个买电视机的,谁想到他会生这个病。”大姐曾丽娟(化名)说。

曾丽娟在QQ空间里发了很多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此为其中一张,这是曾耀华0多岁时在厦门出差时的留影。澎湃新闻记者李季图

出生于上世纪0年代的曾耀华是村里少有的高中学历,他当过大队会计,还曾在村办铸造厂、纺织厂、节能灯厂、油漆厂等当干部、当厂长,也曾养兔、养羊、卖冰棍,家底就是曾耀华这么一点点攒下的。等到儿子长大成人时,曾耀华已经为他在上海虹口区购置了一套住房。

但他住不惯城里,现在还是住在上海青浦区乡下老家。这间院落是他年时盖起来的,是村里第一批二层小楼。9月16日,记者到访时,两个女儿正带着曾耀华剥隐形眼镜壳,乍一看,三个人好像一个家庭小作坊的生产流水线,其实,这是女儿们为他设计的康复训练。

曾丽娟、曾慧娟姐妹俩带父亲分拣隐形眼镜盒、做认知训练,以延缓病情。澎湃新闻记者李季图

患病后,曾耀华出现了手抖的症状,一度拿不起筷子,眼看就要不能自理。小女儿曾慧娟(化名)想了一招,她跟领导商量后,把单位过期报废的隐形眼镜成批拉回家,带爸爸做分拣训练。她做第一道工,拆包装;大姐做第二道工,倒眼镜盒里的水;爸爸是第三道工,把蓝色的盒盖和白色的盒体分装在两个大桶里。

两姐妹就这么陪着干了半年多,一次要求他剥够三大桶,要是爸爸“不听话”了,小女儿就佯装接手机:“厂长打电话了!”爸爸一听,又抓紧上工。

就这么练了半年多,爸爸的手抖竟然恢复了,现在还能出门挖野菜。

家人都说,小女儿曾慧娟是曾耀华最心疼的孩子。家里管老大、老二都叫名字,只有管小女儿叫“妹妹”或“小阿妹”。记者问起妹妹小时候的事,曾耀华只重复说着一句,“小囡找不到了,急得不得了。”

那是曾慧娟岁的时候,哥哥带着她偷偷去了邻村的外婆家,赶着吃点心。爸爸找到天黑也没见人,村里人已经去河里捞人。后来又听人说,看到他们过了桥,往邻村方向,这才想到是去了外婆家。

“弟弟小时候很皮的,老挨打。”大姐曾丽娟说,弟弟小时候上房揭瓦的事讲也讲不完。

可问起曾耀华儿子的事,他记得最清的是“背着他去上海看病。”四五岁时,弟弟得了哮喘,咳嗽得床都摇,已经走不了路了,村里人都说“救不活了”,可曾耀华就一句“我不信”。

他自己翻看中医书,找到一味冬虫夏草,说对这个病好。他就背着儿子进城看中医,问能不能给用这个药,医生很诧异,问他“你是做什么的?怎么知道这个?”曾耀华说自己就是农民,是从书里看来的。医生看到有理有据,就给开了方子。

中药一吃就是几年,爸爸不断背着弟弟进城开药,最后哮喘真的根治了,再没犯过。

两姐妹记得,那时为弟弟治病花了很多钱,家里卖了缝纫机、自行车,拿来给弟弟买很贵的冬虫夏草。可现在再问爸爸冬虫夏草贵不贵?他已经说不清、记不得了。

现在,就连刚刚发生的事情,转头再问他,他也记不得了。有一次,曾耀华的剃须刀找不到了,后来家人发现被他放在了一个闲置的冰箱里。记忆倒错、行为异常、爱发脾气……阿尔茨海默病让一向隐忍、要强的曾耀华变了个人。

两个女儿只把他当孩子。大堂屋,成了这个家的“课后辅导班”。

刚确诊不久时,大女儿买来三四年级的课后习题“一课一练”,每天陪爸爸做数学题,锻炼认知。后来,爸爸做不了太复杂的题目,又改成了算扑克牌。小女儿每次发两张牌,让爸爸口算加法、乘法,算不出,就掰着手指头一点点教他。

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爸爸,让记忆走得慢一点,小女儿今年1月提前退休,这样就能每天回家带爸爸训练。姐妹俩一起或轮流,每天往返于镇上和村里,只为爸爸时刻有人陪——没人陪他说话或游戏的时候,爸爸就会歪着头,昏昏欲睡。

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F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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