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城下，劈佛寺之尾，九曲黄河边上，生活着世代勤劳俭朴的三滩人民，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吮吸着黄河的乳汁，生息繁殖在这块广大的土地之上。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后，尽管勤劳的三滩人民无数年来辛辛苦苦地治理黄河，但河边上还是一片狼藉，除部分田地外，大都是黄河暴涨时冲刷的条条河道，大片的沙滩和未开垦的荒地生长着沙枣树，红柳，蒲子，芦苇，冰草……而在这河边的荒滩荒地周围到处都生长着、密布着一簇簇、一堆堆如满天繁星一样密密麻麻的苦苦菜，它生命力极强，不需家乡人民的任何照料，本能地吸收着阳光，像韭菜一样，铲过一茬有一茬，繁衍生长，如流淌的黄河水生生不息。
苦苦菜是一种卑微的菜，嫩绿的叶，雪白的根，是纯天然的野菜。在家乡主要有两种：分别是甜苦菜和苦苦菜，因它们都是同宗姐妹，所以形状极其相似，甜苦菜叶子青绿形似柳叶，稍有钜齿；苦苦菜叶子扁而细，灰绿，有白色的绒毛，边缘上钜齿较多，苦味更胜一筹，家乡的人们都叫它苦苦菜。他们都是苍天赋予三滩人民生命的精灵，不择土壤的平瘠与肥沃，干旱与湿润，不屈不挠顽强地生长在家乡的田野，河滩的角角落落，在严冬中养精畜锐，任其狂风侵袭，牛羊践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大锅饭缺粮且蔬菜稀少的年代，特别到了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三滩人民家家户户餐桌上唯一的酸白菜已吃得干干净净，口粮也所剩无几，一根根的苦苦菜就是难得的救命粮。“春风吹，苦菜长，河滩荒地是粮仓；苦苦菜，叶叶黄，又当爹来又当娘”，粮食匮乏的岁月，家乡的人民为了添肚咽甜，只能依靠布满河滩的苦苦菜或黄花朗（蒲公英）来渡过艰苦的岁月。
每当春天来临，大地化冻，河堤上杨柳在春风中发芽了，嫩绿的麦苗也钻出了地面，风儿吹来家乡泥土的芳香，也送来了鸟儿啾啾的春曲，苦菜也迎着寒风顶破地皮，鲜嫩的子叶在春风中渐渐的铺洒舒展开来，在田间地头，渠畔沙滩，点缀着莽莽苍苍的大河滩。它们简简单单，安安静静，自由自在，茂盛优雅地生长着，一墩墩，一丛丛，一旋旋，春天的苦苦菜格外养眼，它那嫩绿厚实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靓丽。吃苦耐劳的家乡人民为了生活，为了养家糊口添饱肚子，在劳动之余、收工之时，在河滩上到处都是他们忙碌的身影，麻利的挥动着铲子挖着救命的苦苦菜，一铲挖下去那嫩白的根渗出牛奶似的乳白色的汁液，浓郁的菜香味顷刻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苦苦菜的乳汁把勤劳的手指染的深绿，也让家乡的人们收获着希望与喜悦。
生活困难的我家，挖苦菜的重担就历史性的落在母亲肩上。母亲忙完生产队的活和家里的活，整个春天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挖苦苦菜上。一天晚上她迟迟未归，父亲找去，母亲正一瘸一拐往回走，原来是天黑心里发急跳渠时扭伤了腿，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往下滚。“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面对慈祥的母亲，博大的母爱谁有能报答得了呢？母亲晚上把辛辛苦苦挖的苦菜一根一根捡干净，到了第二天淘净放到燃着柴草锅里煮透，然后捞出来漂在清水中去掉涩味，沥干切碎撒上盐，再倒上自酿的醋，要是能炝上一点清油，搅拌一下，一道让人垂涎欲滴的凉拌苦苦菜就出炉了，那苦涩的滋味让人食之，清香爽口，涩香绕牙，使人飘飘欲仙。
那时候，上学饥饿的早晨，我装一点黑馍馍忍不住到学校门口就吃完了，过会儿看着别的同学吃馍馍只能忍着，饥肠辘辘的我只要听到放学的钟声，就冲出教室门撒腿跑回家，端上玉术榛子糁饭，夹上滋味深长、苦中带涩、涩中带甜、鲜美爽口的苦苦菜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常常连醋盐水都喝得一干二净。晚上洋芋条面仍少不了苦苦菜，苦苦菜那吃到口里苦涩，胃里舒服，清热解毒的效果，还歪打正着地冶好了我的肠胃炎。又顶饿、又解乏、又解渴的苦苦菜陪伴了我苦涩的童年，是我至亲至近的救命恩人，给我滋补营养，陪伴我长大，那独特的风味，吃成了我舌尖上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永远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斗转星移，日出日落，渐渐地，我也长大挖苦菜了，为家能尽一点微薄之力。每到春天，春暖花开，黄河边上绿草茵茵，大河滩的苦菜也发芽了。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同伴们，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可谓声势浩大，个个拿上着铲子，提上笼子蹦蹦跳跳，争先恐后前往河滩挖苦菜。一路上最引人注目是随处可见盛开的一旋旋，一簇簇，蓝盈盈，亮晶晶的马莲花，惹来蜂蝶飞舞，也让我们恋恋不舍。那时候挖苦菜不知道它有多少营养，只知道它能吃菜还能充饥，那沙滩上的苦菜不但芽嫩根胖且干净，所以每到春天，黄河边的沙滩上成了我们那一代孩子常去常往的地方，是儿时的乐土，快乐的天堂。
特别是一场透雨过后，三滩的大地瞬间变清新碧绿，麦苗儿精神焕发，河滩上的苦苦菜吸取了甘霖更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一团团，一片片，密密匝匝。家乡的人们欣喜地挖着格外嫩绿的苦菜，沙滩的苦菜也成了我们小伙伴争抢的对象，我们眼疾手快，又说又笑，在不知不觉中把笼子挖满了，兴高采烈迎着五彩斑斓的余晖而归。那时除了满足我家吃菜，我每周还要给外婆家送一笼子，每一次外婆都要给我装些黑面馍馍，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月，有黑麦面馍馍吃是多么的幸福啊！胜过当今的大鱼大肉，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要感谢天堂的外公外婆！
到了六七月份，苦苦菜开出了艳丽动人的小黄花，恰似浓缩了百倍的向日葵，面向太阳随风摇曳，浓郁的磬香飘荡在河滩的原野，装扮着三滩的大地，惹来蜜蜂的吟唱、蝴蝶的纷飞，家乡的人们看着苦菜盛开着迷人的小黄花，是那么的舒心亲切！
缺粮的家乡人民，从苦苦菜皱皱巴巴，一直挖到开黄花，风雨无阻。家家户户鸡猪夏秋两季，主要靠田间地头的青草喂养，灰灰草（灰条条），面条条，尤其是苦苦菜，夏天乡亲们笼子换成了背斗。我们顽童也一样，在河道蒲坑浮水之余，丰盈茂密的苦菜一会儿就铲满一背斗，嫩的除了吃而外，母亲再给冬天晒一些；老的苦菜用刀切碎，拌上米糠或麦麸喂鸡猪。吃了苦苦菜的鸡猪不但不生病且毛羽发亮，鸡产蛋率高，猪滚瓜溜圆，给家乡人民带来一份喜悦，一份希望。炎热的夏天奶奶做的苦菜浆水更是一绝，不但酸爽可口，消暑解渴，又营养丰富。
啊！苦苦菜，你是生命的守护神，苦苦菜，你是一曲曲童谣，永远萦绕在我的心海中；你是一首首情意绵绵的古诗耐人咀嚼，回味无穷。在人生的长河中，苦苦菜让无数的生命得以延续：王宝钏曾在寒窑里苦等薛平贵，吃了十八年的苦苦菜；《苦菜花》电影里，苦菜花儿开满地儿黄，乌云当头遮太阳……那个黑暗的年月，穷苦人只能靠吃菜咽糠度日；当年红*长征途中，曾以苦菜充饥战胜重重困难取得胜利，才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苦苦菜被誉为“红*菜”、“长征菜”……
改革开放后，新鲜蔬菜四季齐全的春天，家乡人民的餐桌上仍有苦苦菜的身影，它也见证了生活的变迁。苦苦菜以独特的魅力仍占有一席之地，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们仍忘不了童年苦涩的苦苦菜，在春天的市场或网上，苦苦菜竟然买到一斤三十元左右。如今的人们吃它再也不是为了添饱肚子，而时青睐它的药用价值，风味独特的苦苦菜，不但能清热解毒，润肠通便，养胃补脾，治疗糖尿病，还能预防贫血，抑冶癌细胞，增加人体免疫力...…对人们的身体健康至关重要。
岁月如梭，时过境迁，如今的河道变成米粮川，河滩辣子舞红绸，黄瓜荡秋千，但我思念依旧，眷恋愈烈，家乡的苦苦菜啊，让我曾经多么的幸福甜蜜！同一群伙伴牵手在春天明媚的阳光里，徜徉在茫茫沙滩上，采挖你时的笑声还在河滩回荡。你让我在人生的“酸甜苦辣”中自强不息，快乐向上；你给了我无怨无悔，清苦做人的风骨；你让我在人生的坎坷挫折中，用心底最苦涩的汁液孕育出希望之苗。虽然现在留意你的人少了，但你却依旧守护在家乡三滩的土地上，不择秀山丽水，肥田沃壤，默默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繁衍生长，绽放点点金黄，让洁白的绒毛携带着可爱的种子撒落在家乡的田野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永无止境。
啊！春天又来了！一年一度的苦苦菜又要发芽了！这年年岁岁，开不败的苦菜花又要开了，苦菜花儿开，苦菜花儿黄……
（二O一九年元月文成于武威民勤县）
作者简介
谢怀刚，男，汉族，生于年12月，甘肃省靖远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