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渭法
年夏天，江南地区淫雨不断，时而又电闪雷鸣，大风呼啸。28岁的宣侠父背着个背包，提着一箱子书，是从诸暨湄池的小船埠上岸的。湄池到长兰老家有五、六里路，路上他碰见了一位20来岁的青年乞讨者，叫柴阿宝，又遇上了同村的农民石永莲。石永莲帮他提书箱，风快地向侠父的父母去报信了。
淫雨汹汹，道路泥泞，宣侠父深一足浅一足走着。这一个月来，身上是一身轻松，心头却是如铅般沉重。国民革命第二*团*的*治部主任不当了，中将这个衔头没有了，戎马倥偬成了孤身一人，婆婆妈妈的打仗、宣传、思想工作统统不用管了。心头沉重的是蒋介石发生了“四一二”*变，有多少颗共产*员头颅落了地，7月15日，冯玉祥把共产*人宣侠父、刘志丹等20多位“礼送”出西北*，比起蒋介石他还算是十分客气呢！
村外风水埂的大樟树还是郁郁葱葱，村中的石板铺就的小街还是那样，淌着浅黄色雨水，家还是老样子，只是父亲母亲脸上的皱纹如同蚯蚓曲曲弯弯，头上的黑发染成了白色。
吃了碗妈烧的鸡蛋点心，父亲叫侠父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呷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尧火啊，这次回家爹劝你安稳点算了，去当个教师，教教书，糊口饭吃，重要的是讨一个老婆，越快越好。”
“讨个老婆，越快越好？”侠父有点诧异。
“你算算你几岁啦，人家28岁儿子都7岁啦！看你……”宣铁栅板着脸。
儿子笑了起来，“好，爹好，我赶紧讨个老婆，快些给你生个孙子。”
说起讨老婆，在诸暨城内读乐安小学时的同学金一新真的为他做了红娘，而女方就是他的妹妹金婉琳。偏偏金一新也在武汉，他投奔了宣侠父黄埔一期的同学陈梦莲，而陈梦莲是郭沫若手下掌管财务的要人，回家乡前侠父和一新在武汉碰面了。“我劝你，将*同学，还是娶我妹妹婉琳吧，她聪明，漂亮，今年也16了，这样，你这头‘奔牛’也就是我的妹夫大人了。”“你妹妹那会儿还是个小毛头！”“可现在她是咸德小学的老师啦！”侠父也为他妹妹的成长而高兴！
可是革命者还是把个人的事放在了一边，他在长兰村调查老百姓的生活，调查地主财主和家族势力对老百姓的剥削和欺压。翻过五马岭，他抹把汗，又徒步六七里地到柴家村，一面看嫁在柴家患有疾病的妹妹，一面调查柴阿宝乞讨的处境。他又把白天调查的记在本子上思考着原因……
日记本已记满一本，第六天，他去了距村三十里的金村，去金村，是看小姑娘金婉琳吗？不，而是金村已经成为诸暨红色的“小莫斯科”。这之前，共产*人钟子逸、寿松涛等都在村上的咸德小学教过书，而一新同学的几位堂兄弟也成了共产*员。最优秀的数金树望、金树栋，此时金树望还成了金村的*支部书记。
祠堂的大门敞开着，侧厢房子发出朗朗书声，金树望张望着在等宣侠父。
树望望着有点面熟的宣侠父，给宣侠父泡了杯茶。宣侠父介绍自己，“树望，我有组织介绍信两张。一张是中央组织部的，是李维汉同志写的，一张是中共浙江省委开具，我让你过目，但介绍信我应该交给县委的负责同志。”金树望仔细看了介绍信，翘起拇指，“侠父哥不简单！我早听说你是个将*啦！”侠父呷口茶，摇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啦，我们的北伐算是彻底失败啦！”正说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拿着个碗来倒水，树望立即叫住他，拉着她的手，“婉琳，你看谁来了？”金婉琳见这副陌生面孔摇摇头。“是侠父哥哥，同一新哥是同学，早年不是常到你家来呀！”金婉琳红着脸，勉勉强强地叫了声“侠父哥！”然后水也不倒，怯生生回到侧厢房去了。傍晚，侠父由婉琳领着去了她家，谁知一到家，把金婉琳的父母忙坏了。原来金一新从武汉来信说妹妹将许配同学宣侠父。
等吃完晚饭，有人急匆匆地找上了门，那就是省里派来的陈兆龙同志。
陈兆龙为了找到宣侠父，先去了长兰村，然后再找到金村。
他们回到祠堂，侠父把两张介绍信递于他，然后找凳子请兆龙坐下，“我很想听听诸暨共产*现实的情况。”
陈兆龙有点结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侠父请他先说说革命形势不好的方面。他眨眨眼睛，理了理思绪说：“蒋介石叛变后，我们的骨干分子，寿松涛遭到国民*的通缉，他离开了金村，去了里坞底，刚刚前些天，中共诸暨临时县委成立，负责人郦咸明因遭通缉又离开了诸暨，我们共产*在诸暨没有头儿了，这怎么办呢？当然好的方面也有，六月份，省委卓兰方来诸暨指导，他找到寿松涛、张以民、许汉城、汪维恒、周良满等人，在安华广福寺开会，成立了诸暨南乡区委，属省委领导，这之后建立了5个*支部。郭大善同志又建立了县中学的*支部。现在我们中共诸暨县委的活动地点放在了金村这个祠堂里。
宣侠父对他的描述基本赞同。想了想，他说：“应该有个县委书记，应该有县委一班人，我提议是否可以召开一个*员的代表大会？把书记选好，让一班人和*员们大家发挥作用。你也想想，我也想想，怎么样开好这个会议？我们过几天商量再决定吧！”
寄生在祠堂內的咸德小学有三、四位老师，金婉琳教的是音乐外加每周两节一年级数学。过了段时间她同侠父哥很熟了，但每次见到他，她脸还是红红的。侠父的到来吸引了金村、宅山一大批青年，因此祠堂里成了宣侠父的课堂，他与年轻农民讲述黄埔*校的故事，讲着北伐战争的故事，讲着共产*人临危不惧的英雄故事，年轻农民十分喜爱他，均称他“侠父哥”。一天中午，金婉琳把他叫到教室，恳求着说：“侠父哥，我认为一个学校应该有个校歌，我们咸德小学可以没有像样的教室，但校歌应该有，我写不来，请你给我们写个校歌吧！”侠父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就找对人啦！”不过写校歌可是一件花心思的事。第二天早晨，他参考一些地方资料，一气呵成，后又稍作修改，宣侠父就把一张纸认真地递给她，“这就是校歌！”
金婉琳愣着，拿着纸，轻轻的读着，“长山蜿蜒，泄溪清，绿树荫里，一片书声和歌声。乘少年，学习参加大革命，这中间，翻天覆地自有人。”读完，她幸福地笑着，红润的面颊上露出了酒窝。“只是少了个曲子，我谱曲不内行，等几天我请人去作一下。”“呵，我们咸德小学有自己的校歌啰！”她风快地走了。
转眼已是立秋后的九月天，宣侠父、陈兆龙等决定，近日召开中共诸暨县第一次*的代表大会，原先定的会址是县城内的泰山寺庙，觉得不妥，不安全，怕被县警察局发觉，后来才郑重决定在城南郭家坞村的滴水道院。先由马村的*支部书记老马去探察，认为可以。宣侠父、陈兆龙还觉得不放心，开会前一天，两人乔扮来到道院。由于此地离城远，而又比较偏僻，加之道院又建在半个山洞里，上午三三两两有几个人，下午几乎没人光顾。侠父、兆龙、老马三人又和掌管道院的道士谈了明日下午要开个碰头会的情况，道士答应保密。侠父拿出三块银元，和兆龙递个眼色交给老马，老马恭敬交给掌管道士作为“茶水费”。
次日下午，乌云密布，天下起雷阵大雨，大风刮的道院旁的小树东倒西歪。一时许，会议人员陆陆续续的到场了，蓑衣、笠帽、雨伞放在侧屋。
他们是：宣侠父、陈兆龙、张以民、金树望、金树栋、汪维恒、汪益堃、许汉城、杨能恩、骆子钊、杨仲尧、石康本、孟安甫、郭大善、詹志俊、边逢春、陈星照、邱焕章、马乃松、郭焕春、陈守清、何竞华、祝志翰等20多人，他们代表着全县30多名中共*员。由马村书记老马等两人负责放哨和警戒。
雨渐渐停了，闪电和隐隐雷声还有。道院里阴暗，道士拿出6枝大蜡烛，宣侠父和陈兆龙慢慢点着，一下子红彤彤的光照亮了四周。
中共诸暨县第一次代表会议由陈兆龙主持会议。他瞟了瞟侠父和同志们，压低声音说：“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诸暨县*的代表大会。这个会议是由我们宣侠父同志提议召开的，参加的人员有在座二十多人。这半年来，我们经历了风风雨雨，虽然我们有两个区委，十多个*支部。三十多名*员，但是我们县委核心人员没有了，所以这次大会要选出我们诸暨地下*的核心人员，包括县委书记，县委委员……”
浣江怒潮汹涌。雷阵大雨又辟天盖地而来。
宣侠父作了形势报告。由于侠父长期在外，大多数*员还不熟悉，他站起身向大家鞠了躬，先简略介绍了自己的经历，然后才开始报告——
“全体*员同志们：我这次被随风将*冯玉祥礼送至武汉分配工作时，我们一部分通知去了江西南昌参加‘八一’起义，我们的周恩来、朱德、贺龙、叶挺、刘伯承等同志都去了，我认为这是共产*成立以来又一个开天辟地的壮举，起义当时是成功了，最后当然还是失败了。现在蒋、汪联合，冯玉祥看着势头缩紧了头，同蒋合污对付我们共产*，现在是革命的低潮，但是共产*杀不完，*的宗旨和纲领指引着我们广大*员和老百姓，远的说，像毛泽东同志，他率先以身作则去了湖南准备秋收起义，近的说，在诸暨，省委卓兰芳同志在6月召开了安华广福寺会议，成立了南乡区委，张以民书记继续努力，继续发展*员，建立基层*支部。诸暨是越国古都，卧薪尝胆的爱国爱乡热情高涨，奋发有为，精神可嘉。国民*打不垮压不死我们共产*人，当然从我本人的经历和实践告诉我，我们共产*人要自强，不但要发展*员，建好*的组织，同时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中央已经考虑到这个薄弱环节，所以有了南昌起义。在武汉我碰上了老乡张秋人同志，早年他协助毛泽东同志编《*治周报》，*中央已经决定他到杭州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还有我们的俞秀松同志，他去了苏联学习，继续在老大哥那边学习革命斗争的经验和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
20多名*员听了宣侠父滔滔不绝的形势报告，不由得心中一亮。
会议的第二个程序，就是选举产生县委书记和县委委员。大家都认为宣侠父同志对中国形势了如指掌，能文又能武，一致推选宣侠父当书记。
宣侠父摇摇头，“同志们，我不行的，我这次名义是回老家养病，最多住两年。待形势稍改变，就要远走高飞啦，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担任委员和*事部长！”
一阵鼓掌，大家理解宣侠父同志。
通红的烛光映着角角落落，映着一个个*代表血气方刚的脸。选举结果，陈兆龙任县委书记，汪维恒任组织部长、张以民任宣传部长，宣侠父任*事部长，骆子钊任民运部长，杨仲尧任青年部长，金树栋（金城）任职工部长。一阵热烈鼓掌表示认可和通过。
雨急声响，风呼天黑，浣江汹涌，苎萝山脚，水哗哗流淌着，江边浣纱石上，风浪拍击着发出啪啪声响。
根据县委工作的布置，*组织和新*员雨后春笋般涌现，新老*员深入学校成了教员；共青团组织召开了会议，选出了班子人员，成立农会发动农民抗租减息。为效仿“八一”南昌起义，宣侠父拿着鸟枪，学习枪法，为抗租减息，他们组织农民两百多人，手握土枪、锄头、泥锹，宣侠父亲自用“二黄纸撰写”减租请愿书呈给县长，县长挡不住能抵宣侠父的口才，颤抖着身子只好答应农民的请求。其时，宣侠父要求县委委员和基层*支部加快发展*员，在半年多时间里，中共*员发展到多人。
在微弱的的油灯下，宣侠父捧着*员名单幸福地笑了。
第二年春天，金村金家门口的桃树绽开了绚丽的鲜花，一群群蜜蜂嗡嗡飞着，忙着采粉酿蜜。这时，长兰村的宣家向金村的金家提了亲，订了婚。可宣侠父心中还有许多事，比如柴家村的柴阿宝受欺压的事还没伸张。他几次到柴家村了解阿宝冤情，决定在发动农民打压村中恶霸时，为他写一份“冤单”。
在《柴阿宝冤单》上，他愤然写着：“孤苦人诸暨人大西乡柴家村柴阿宝，因不胜伯祖父柴廷植之压迫欺凌，将至冻饿之死，万不得已，谨具冤单，诉诸远近父老耆硕，乞本公道而施拯救事……”由于打压了柴家的恶霸，村里的人都知道，长兰村的宣侠父将*亲自为阿宝写了“冤单”，伯祖父家对他有了改变，村里人也同情他，常常施舍他，柴阿宝心中十分舒畅和高兴，把宣侠父当成了“菩萨”。这张《柴阿宝冤单》柴阿宝如获至宝，他一直保存着到年解放后。
此时，诸暨县警察局根据可靠情报，共产*人“大佬”宣侠父居然潜伏在家乡诸暨，隐蔽在金村和长兰村，应该立即把他抓起来，警察局与同姚江警察所召开了会议，放出了暗探。
寒冬，天上飘起三三两两的雪花，过年了，宣侠父结婚了，家里办了两三桌便饭。新房在老家老屋二楼。结婚那天，侠父忙着在屋后搬石头、锄地，村里人见了还以要种什么，侠父又在犁松的地面铺上稻草，好了，他才回到家向亲朋们敬酒。第二天，村民石永莲突然来报，姚江警察所准备晚上抓人。半夜，荷枪实弹的国民*警察敲响了宣家大门，警觉的侠父纵身跃起，穿上衣，从后窗跳出。正好是白天他搬石头、锄地、铺草的空地。原来警觉的宣侠父白天搬石头、锄地是个“逃身之计”。他毫发无伤，一溜烟儿爬上屋后的杭坞山。
他翻山来到杭坞山三德寺北面的荪溪坞，在北边小岭石屋里过夜，渴了喝一口山水，饿了捡一点石屋里供菩萨的食物，又在柴家村和金树望、俞保康家躲了几天，便悄悄在凰桐三环村的埠头上了船。
遥望着眼前的杭坞山，他惦念着妻子金婉琳和家里的父母兄弟，惦念着*组织和同志们，双眼发酸。
船慢慢离岸了，当年俞秀松也是这里上船去临浦读小学，岸边的小树在缓缓移动，船晃动着，侠父望望四周，挺着胸，攥握着两个拳头，“我可爱的家乡何时能改变山河的面貌呢？是的，还是我给咸德学校写的校歌词那样，学习参加大革命，这中间，翻天覆地自有人！”激动的泪水潺潺而泻。
宣侠父离开了诸暨家乡，去了山东，开始了他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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