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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2/16 18: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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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六日(2)

(纪实体)

杨崇德

第二日

1

年10月3日,是我回到故乡穷天的第二日。

深夜凌晨一两点多,大家仍处在兴奋之中。个个半醒半睡。

我们六姊妹的睡铺,就摊在爹去世时那间木房子里。

我们的被子,一床连着一床,大家一个挨一个地睡在木板上。下面铺垫的,则是家里一些破旧的棉絮,或者烂布,或者烂毛毯之类。

母亲睡在爹去世时那张木床上面。看上去,母亲睡得很安逸。

爹已经走了三年多,大家仍然惦记着爹。谁也不愿意去睡爹去世时的那个床位。大家权当爹就睡在那里。

弟弟睡在大姐和二姐之间。

二姐右边睡着三姐。

三姐右边,则睡着她那个小胖孙。五岁多了,长得一身累肥。

我挨着三姐那个小胖孙睡着。

我的右边,就只能紧靠着抽屉那两个木脚了。

还好,昨天小妹去了长沙,没有一起来。否则的话,这个两两相连的地铺,就再也挤不下人了。

(我家的地铺。每次回故乡,我们几姊妹都睡在一起,特别地温馨)

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并不是因为怕什么,而是为了吸引那帮苟延残喘的蚊子。

故乡的蚊子,个个变得聪明无比。它们在那颗硕大的灯泡周围转来转去,没尝到什么血肉味,就纷纷地下沉了。

它们下沉到地铺上,探索着地铺的角角落落,都在嗡嗡嗡地歌唱。

大姐很怕蚊子。

大姐在那边不停地拍打着。

大姐的巴掌声,有时拍得山响。像放了一颗鞭炮。有好几次,我都被大姐的巴掌声给拍醒了。

蒙胧之中,我又听到弟弟那“呜拱鸣拱”的呼噜声。像一条恶狗,见到陌生人后,迅速钻进屋脚下面所发出来的那种时刻准备咬人的警告声。

好在我身体的缺陷发挥了优势。我右耳听力极差,我迅速向左翻过身。我把我那只好耳朵重重地压住。

这样,我那只听力全无的右耳朵,就对弟弟那“呜拱呜拱”的声音充耳不闻了。

三姐那个小胖孙,真的很不会睡觉!

他那条粗似大人的腿,突然之间,收了回来,形成了一把犁弓。然后,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腰身上。

我扒开他那条粗腿,然后将它按下去。我企图将他那只鲁莽的粗脚按直。可是,不到半分钟,它又收成了一把犁弓,再次搁在了我的腰身上。

我拎起它,甩了下去。

然后,我把身子卷了卷,将被子卷出一道壕沟,以阻止他的再度骚扰。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终于有人将那盏50瓦的灯给拉熄了。

头鸡还没开叫,黑乎乎的房间里,二姐却突然惊叫起来。

二姐说:“哎呀呀,我刚才梦到爹了!爹就在我们隔壁的灶屋房里!爹拎着一口铁锅子,正准备炒菜呢!”

几乎所有的人都被二姐的惊叫声给叫醒了。

弟弟懒懒地问:“二姐,在梦里,爹跟你说了些什么?”

二姐说:“没说什么。我喊他。他不应。”

大姐打着呵欠,推想着说:“可能是爹知道我们回来了,他也想回来看一看!”

睡在床上的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附合着说:“应该是这样的!昨天,我一进屋,看见他的照片,我就觉得他在向我眨眼睛呢!”

母亲一说完,三姐就惊讶地说道:“哇哇崽!真是出活的了!等一下子,爹怕是要来敲门了吧!”

二姐仍在描述她刚才做的那个梦,越说越玄乎。

说得我们心里,一紧一热,一酥一麻的。

我就睡在靠窗户的壁板下面。我一声不吭。

我微闭着眼睛。但是,我又似乎觉得,我眼前的黑暗,好像变得愈加光明起来了。

我隐隐地感觉到,我们的爹,正探出一只手,他马上就要从窗户的格子里钻进来了。

爹要来看一看母亲,也要来看一看我们。

我宁愿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让爹来看看我们。

至少,我们要让爹会知道:他的亲人们现在平安无恙!

2

后半夜里,我一直处在时睡时醒之中。

我渴望看到爹。因为爹已经三年多没见到了,能够再看他一眼,又是多么幸福渴望的事啊!那将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是,我又害怕看到爹。

因为,大妹妹今年三月离开我们了。

我怕爹太伤心。

我更怕爹责怪我们不努力救这个妹妹。

其实,我们全都尽力了,大妹她得的是比爹更为痛苦的细胞癌啊!

......

弟弟的呼噜声,一直叫过不停。

三姐那个小胖孙,已经把我挤到了抽屉的木脚下面。

鸡叫过三遍之后,黑蒙蒙的天,也就慢慢地亮了起来。

昨晚,我们一家人都参加了招待镇干部王子的晚宴。所以,家里就没有开伙。

今天早晨,大家爬起来,就得要吃早饭。家里也就应该开伙了。

当二姐在房间翻出那个大电饭煲时,她“哎哟溜溜”地叫了起来。

那个长久不用的大电饭煲,里面竟然藏了一窝臭蚂蚁。它们受到了惊扰,集体上阵,把二姐的手咬得青红。

大姐立刻拿着喷蚊子的喷筒,跑了进去。对着大电饭煲,就是一阵猛喷。

尔后,大姐捧起那只大电饭煲,来到厨房后门的水龙头边,又是敲,又是倒。

二姐说:“这么多的臭蚂蚁,还用它来煮饭,哪个敢吃罗?”

二姐又说:“还是用那个小电饭煲煮饭算了!人多,就多煮一次!”

大姐依旧没有放弃那只大电饭煲,仍在不停地拍打,不停地往地下倒。

倒出来的死蚂蚁,差不多有半撮箕。清理过后,大姐又用刷子刷,用冷水冲。

吃了早饭,我和弟弟要去屋对面爹的坟地看一看。

爹的坟地,离我家老屋不远,直线距离,也就两三百米。可是,要走过去,却要从膀胱的田埂上穿过,尔后,再沿着友娃崽叔的屋脚下面走。曲线距离,就有四五百米了。

膀胱的那丘稻田,早已收割了。田间的禾墩上,长满了青悠悠的禾苗。田土已经干出了一道道裂痕。

友明叔家里的那群鸡,早就在田里觅食了。还有两只大白鹅,见我们路过,远远地,扬起长长的脖子,嘎角嘎角地朝我们叫。

田埂这头,是满爷爷家的仓屋,它独自挺立在屋檐之外。满爷爷家那个茅厕,木架子已经倒塌,只剩下一个装粪的大木桶。满爷爷的文屋这边,破烂得不成样子了。一扇木板斜开了,给那栋文屋留下了一个大口子。

我停顿在路边,望着满爷爷家的那一幅破败相,心里像是打翻了个五味瓶。

满爷爷在世时,这里怎么会倒的倒、破的破呢?

小的时候,我还经常搂着裤子跑到满爷爷家屙屎呢!主要是他家的茅厕里搁了两根木方,大便掉下去,大多会停在木方上,不直接砸在粪水里。

我家的茅厕就不一样了,里面只有一根木方,桶里尿多粪少。往往是,大便掉下去,木方接不住,“崩咚”一声,咂在粪水里,粪水溅得老高,沾在屁股上。不小心用手一摸,臭烘烘的。

膀胱家的这丘良田,据说他今年不种了。是院子里的七娃在耕种。

膀胱本来是个做功夫的能手,就是有点懒,见别人纷纷去了怀化城,也就弃了这丘良田,跟着女儿在怀化城里喝酒去了。

哼,农民离开了田地,这多少也是一大遗憾啊!

爹的坟堂前那七棵柏树,笔直地挺立着,呈一个大大的半圆形。

两年多来,柏树长高了许多,像一个个“个”字,又像七位威武挺拔的卫士。在它们身上,我全然看不到今年久旱的气息。

可是,间种在柏树之间那七棵低矮的龟甲冬青呢,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它们变得枯萎、干黄,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稍微摇一摇它们的树枝,片片黄叶,纷纷洒落。有两棵冬青,甚至已经呈现出枯死的迹象。

还有就是,坟头坟地上种植的那一株株丁心草,个个变得像染了黄发的小矮人。它们在期盼着甘露的降临。

年的天气啊,真是太干枯了!

弟弟从金龙家里找来一根百多米长的小皮管,跑到离爹坟地百米远的友娃崽叔家里,将皮管接到了他家后门的水龙头上。

友娃崽叔俩口子,已经死了八九年了。都还不到六十岁,英年早逝。他们家里,原来都是整整洁洁的,两位老人走了,两个儿子又很少居家,屋前屋后,也就变得杂草丛生、破烂不堪了。

弟弟在友娃崽叔的屋背后,大声地问我:“现在有水了吗?”

我站在爹的坟地前边的柏树下,拎着皮管的那个出口,回答说:“有水了!可是,水很小!”

弟弟跑了过来,站在坟堂上面的田埂上,见我拎着皮管,正对着柏树一滴一滴地浇水,不解地说:“怪事了!开水龙头时,那边的水流得哗哗的,怎么到了这边,就这么小了呢?”

弟弟顺着斜坡,跳了下来。他像整理猪肠子一样,提起皮管,一处一处检查。终于,弟弟发现了两处被折了。疏直以后,我手上的皮管,才哧哧哧地喷出像样的大水来。

我像给婴儿喂食一样,耐心地给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浇水。

就连坟堂上面陡坡上栽种的那两棵桂花树,我也痛爱有加,艰难地爬上去,好好给它们灌水,我要让它们喝过够。它们是生命啊,它们代表着我们这七个儿女们,日夜守护着我们的爹。

坟堂上面陡坡正中央的那棵高大的枇杷树,是我儿时候从虎形坳上挖来栽种的。它已长成了一棵高大的果树。院子里的人都说,这棵枇杷树啊,年年一树金黄,枇杷又大又甜。

只可惜,这棵枇杷树在我爹去世后的第三天就死掉了。

望着这棵枯死的枇杷树,我心里充满了无限惋惜。

(父亲的坟地)

3

昨晚,来我们穷天赴宴的那个戴眼镜的风水男士,很果断地对我们说:明天9点之后,是最适合于动土了。

所以,我们穷天这条路的开工动土时间,就选在了今天上午的9点18分。

这个时间,有种吉祥和发财的意思在里面。

昨晚,弟弟已经跟怀化的挖机老板联系好了,今天上午9点以前,挖土机必须拖到剥落形生产队的入口处。

那里,是从四卧龙村来我们穷天自然村的道路起点。

昨晚,院子里的长辈贤来叔,非常严肃地对我们说:“开工动土,也要讲点规矩,不能乱来!土地公公,起码要敬一下吧?山神爷,起码也要敬一下吧?不要挖土机一到,就轰隆轰隆地开挖,这样,很不吉利的!”

经贤来叔等长辈们一点拨,我们就得准备好一个猪脑壳、一条鲤鱼、一只公鸡、一叠冥纸、一把香之类的祭祀用品。动土之前,一定要好好敬一敬土地神们,以求我们穷天修路开工大吉。

友良昨晚就回到了铜湾镇。今天早晨,他从铜湾街上,买来了上述祭祀用品。

因为大家对祭祀之类的礼节都不甚明白,二姐就说:“你们如果要动用公鸡,就得慎重了。有公鸡,就得要有个师傅。你们都不是师傅,都不会操弄,公鸡的脖子上面,最后是要挨一刀的,而且还要念些口诀。你们都不会,所以,就不要乱来了,免得以后大家脑壳痛呢!”

二姐的话,使得大家心有余悸。

因此,友良买来的那只大公鸡,也就不参与祭祀了,直接当作今日的晚餐。

9点还没到,我和弟弟、高高、友胡子、友良、西瓜、报童、金龙一伙人,陆续赶到开工现场一一四卧龙村剥落形自然村(生产队)的上坡处。

穷天的长辈贤庭叔、友明叔也来了。他们怕剥落形的人上来捣乱。

负责路面固化的那家中标公司,也派了4个人下来,包括那位开挖土机的年轻师傅。

挖土机是中型CAT,现在就停在爬坡的拐弯处,它看上去像一只缺了小腿的单钳大螃蟹。

9点10分,离开工的时间越来越近。

友良提着猪脑壳和鲤鱼从车里出来,在那扇岩石下面,选了个小小的平地。摆上猪脑壳和鲤鱼,还有8个苹果。

然后,就开始点香、烧纸钱。

这时,家住在剥落形的村支书杨久松也爬了上来。

杨书记代表四卧龙村的领导前来祝贺,为了我们穷天这条岩土路,村领导也费了不少心血。

鞭炮是绝对不允许放的。天旱时期,到处都充满着火的危险。更何况,上面还有干枯的茅草和小树木呢。

高高一直对红旗有着天然的喜爱。为了今日的修路开工仪式,他早就买来了三面红旗。

高高用柴刀砍了几根竹子,正在斜坡上,和金龙一起用竹杆穿旗帜呢。

没多久,三面红旗被分别插在山坡上的三个不同方位。

现在,开工之地,红旗飘飘了。

这里,充满着喜庆,充满着祝福,也充满着希望!

9点18分,时辰已到!

挖土机立刻伸出它那弯长的脖子,它已经在热身了!

只见挖土机那个坚硬无比的长着五颗大牙的挖斗,先是像个水牛的脑袋,用它的角在岩石和草丛里磨了又磨。然后,又像一张大铁嘴,在路面上啃起来了。

顿时,尘土飞扬。

太阳也在火辣辣地照着。

我们一伙人,望着那飞扬的尘土,一边退,一边笑,个个像打了胜仗似的。

友胡子却表现得格外大方,见人就散烟。全是25块钱的黄芙蓉王。

4

在灰尘和刺眼的阳光威逼下,我也不得不往后退。

我退到了剥落形一户人家的一幢水泥小屋后面。

下面的斜坡上,挖土机在轰隆轰隆地叫。像是在进攻,又像是在厮杀。

一台不熟悉的越野车缓缓地爬了上来,它趴在了陡坡中间,稍作短暂休息。估计是喝了几口油,又使出了全身力气,才碾着大小不一的小石头,咂哪咂哪地继续往上爬。

被挖土机伤过的路面,立刻扬起了一股股黄尘,像是为这个艰难的行者送行似的。

参加开工仪式的人们,纷纷往上面走去。

我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屋边的石头上。解开衣,不停地用衣角扇风。真是太热了,秋老虎比烈烈夏日还要厉害!

这幢水泥小屋处,原来是一丘田的。当年,我们到大队读书时,经常从旁边路过。前面那条当年的回家之路,也已被茅草给杂乱无章地吞噬了。顺着那条茅草小路,我思索着从前。

突然间,一条黄金色的泥鳅蛇,正迈着它那四条小脚,在前面的茅草路上逃蹿。

这种小蛇,应该是我们这里惯有的小动物了。脑袋尖尖的,身子肥肥的,尾巴长长的,肚子上面还有花纹,跑得也不算太快,完全可以捉住它。

要是能吃的话,一条泥鳅蛇,炒起来就有半碗。据说,贵州那边的人,是吃这种小蛇的,而且放在坛子里腌。想起来就呕心。

不过,这种泥鳅蛇,我已经四十多年没见到了。今天它突然蹿出来,怕是也想来庆祝今天的开工典礼吧?

(曾经到四卧龙大队上学时的那条小路)

秋日烈烈之下,挖土机沿着去穷天的那条老路,一路纵横着。可以说,它今天只是略施小计,是在给原来的老路上下,动一动皮毛,等路基的中线确定好以后,它将再做大面积的深度啃咬。

那些杂草、小树、竹子们,经过挖土机稍稍一啃,就像一个头发茂盛的人,被剃刀剃了一下,立刻就显出精神来。那些草根、树根、竹根,被摊在路面上,像一根根“骨头”了。

于是,我们穷天原来那条老路,也就一下子开阔了、亮堂了。

穷天过来的那伙人,都在坚定不移地跟着挖土机在移动。

也不知道是谁跑到村里的店子上买来了“中餐”。贤庭叔已经坐在路边开始吃干面了。

我从水泥小屋背后走了上去。

一台教练车灰尘扑扑地爬上来,它停在了我的身边。

“大舅舅,你回去吗?”

我定眼一看,开车的却是我三姐的大儿子方才。他笑嘻嘻地望着我。里面还坐了个中年男人。

弟弟汗水涔涔地站在挖土机旁边,大声对我说:“哥,你就坐方才的车,回穷天算了!天这么热,你受不了的。”

说的也是,除了热,肚子也饿了。

我拉开方才的车门,一股浓浓的鸭屎味,扑鼻而来。

我说:“车里面,怎么这么臭呀?”

坐在后座的那个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尾箱里,装了几只鸭呢!”

剥落形的人,除了上来一个村支书外,没一个人前来捧场。

可是,我们穷天这条路的道路固化开工仪式,却圆满完成了。

但愿我们的修路工程,一切进展顺利!

(修路开工仪式现场)

5

回到穷天,方才从他教练车的尾箱里,提出来一个蛇皮袋。

蛇皮袋里伸出两个鸭脑袋和一个鸡脑袋,都张着嘴,不停地出气。方才提着袋子走,里面的鸡鸭就不停地在叫。

来到中堂门口,打开那个蛇皮袋,方才骂道:“他妈的,真的死了一只呢!”

里面的三只鸭,有两只还在苟延残喘,另一只已经死去,脖子僵在那里,任人摆布。

里面那只鸡呢,是只大公鸡,依旧很威风,咯咯咯地叫。

三姐立刻拿来了刀,要给它们统统做放血处理。

三姐说:“这么热的天气,鸡鸭都放在尾箱里闷,不死才怪呢!”

三姐又问她儿子方才:“这鸭子哪里得的?”

方才说:“是我师傅的,是他娘老子送给他的!”

三姐认识自己大儿子的这位师傅,姓周,铜湾镇山岔村人。家里六代都学道士。哪家有丧事,一般都会请他“行香火”。三姐看到那只大公鸡,又问:“又是哪里死人了,得了只大公鸡?”

方才说:“山岔死了个老人家,八十多岁了,屋里养了五个崽。他妈的,一点也不客气!我和师傅昨天熬了一天一夜,每人只得了六百五十。”

门口坐着的那位周师傅,这时也接腔了,他说:“把这只鸡也杀了吧,呷了算了。反正,搞我们这一行的,鸡肉都呷厌了!”

周师傅还吩咐说:那只死鸭子,也留下来吃,我只带另外两只回怀化去。

我给周师傅递去一支烟。他说不会抽。

然后,我就和这位神秘的农村道士周师傅,聊起了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的事。

他笑着说:“我是搞这一行的,其实,我也没有看到过鬼呢。不过,你若相信,也是可以的;你若不相信呢,也是可以的。”

周师傅的话,真是模棱两可。这就更加神秘了。

接着,周师傅就说起他的往事来。主要还是证明他确实有个名堂。毕竟,他家的六代人,都是从事这个职业。

周师傅说,有一次,他到新路河“行香火”。那户人家是做生意的,家里相当有钱。主人却不听他道士的,全听信那个地理先生的。其实,那个地理先生晓得个啥!寅时不能出丧,他偏偏说可以出丧。结果呢,那家主人听进去了,棺材一抬出去,还在平路上,就翻倒了,还压伤了三四个人。埋了以后,主人家当年就有人出车祸……

我听得眼睛都忘了眨了。

周师傅继续说,那个生意老板,后来生意亏得简直没了屁股。于是又来找他。他就选了个吉日,把那家老爷子的坟,给重新移了一下,后来生意又好起来了。现在,还在怀化城里买了几套房呢!

……

看来,干什么事情,都需要去吹夸。吹得越是神乎,本事似乎也就越大。

我就不明白,周师傅自己村里死了个人,他和我外甥熬了一天一夜,每人只分得六百五!照道理,那位老人家养了五个崽,如果每人表示那么六百,也有三千!怎么只得了一千多呢?

还不是功夫不到家?要么,就是糊弄人的吧!

我尽管还想与周师傅作进一步探讨,周师傅却表示要回怀化了。他说,他实在是太困了。

因而,我们留周师傅吃了晚饭再走,也只是一句空话。

感谢周师傅,送给我们一只大公鸡和一只死鸭。

6

差不多在周师傅快要动身回怀化的时候,院子里的七娃来了。

七娃穿着一件青色的带白点点的长袖衣,左胸口袋里放着一包开了封的香烟。

我招呼着七娃坐一坐。

我每次回到故乡,七娃基本上是必来看我的。

院子里的人都说七娃神经有点问题,我却一直把七娃当正常人对待。其实呢,七娃那点爱发飚的毛病,主要还是酒劲使然。

七娃爱喝点小酒,喝了酒,就爱发酒疯。骂的全是一些朝天话。即使是指点名道姓了,也只是他自家屋里的那几个人,比如:他死去多年的老子,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兄弟。

七娃从不骂外人的,当然也谈不上动手打人了。这就不是神经的问题了。可能,七娃他另有所图、指桑骂槐吧!

主要还是七娃没有老婆。

你想想,都快五十的人了,一直没老婆,这在我们穷天这样的高山村里,又是一件多么艰难和不幸的事啊!

我递给七娃一支烟,并说:“七娃小叔啊,你也应该想办法成一个家了!不能再拖了呀!”

七娃说:“想是这么想,但哪里找得到呢?”

我说:“差一点的女人,也可以呀!只要人正常,会做饭,会洗衣,会过日子,就行了!”

七娃吸了一口烟,说:“那是,那是的!可就是找不到呀!”

我说:“关键你得还要有点经济基础,家里至少要存了点钱。要不,你拿什么去养老婆子呢?”

我又问:“七娃,你就说句实话吧,你到底存了多少钱?”

七娃说:“哪有什么钱罗,有一点钱,都打牌输掉了呢。”

对于七娃这种行为,我上一次回家,就苦口婆心地劝导过他。看来,这个七娃小叔还是听不进我的劝告,他仍然在继续打牌。

七娃抽完了我那支烟,又去掏他的烟。是“芙蓉”牌,和“芙蓉王”只差一个字。

他给我递来一支芙蓉烟,我接下了。

我问:“这烟多少钱一包?”

他说:“七块。以前只要五块多,现在涨价了。”

我把院子里几个还没有老婆的大男人,逐个点了一遍,一下子就点到了亮崽。

我说:“听别人说,亮崽都已经成家了,你就没找到?你不比亮崽差到哪里去呀!”

七娃不屑一顾地说:“你说亮崽呀,亮崽他带了好几个了,都是些老婆婆,都已经做娘娘(奶奶)了!”

原来,七娃还是有他自己的择偶标准。不能太老,更不能做娘娘。

我还是坚决要他多存些钱。至少,七娃小叔以后无妻无儿,老了也有个保障啊。

七娃名义上像是听进去了,可他又说:“我身上一旦有个钱,就想去打牌。不去打牌,就心里慌。”

这又是什么逻辑呢?

可能,是我不爱好打牌的缘故吧。难道,打牌真的和吸毒一样?有瘾是吗?

七娃说:“呆在穷天,其实也好过日子的。种一年田,可以吃上三四年。要是勤快的话,每年多多少少可以挣上两三万块钱。”

这就对了啊!

一年挣两万多,五年就是十来万。抬个老婆进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七娃不停地点头。

但愿,七娃小叔能够戒掉他的打牌瘾,少喝一点酒,把自己的生活之路,拓得像今后的故乡之路一样宽广!

(至今未娶到老婆的七娃叔叔)

7

下午两点多钟,小妹夫与小妹从长沙赶回来了。

他们花了六百多元的车费,为长沙的女儿搬新屋点灶火讨个吉利。

小妹历来就是我们七姊妹当中最为大方的,她在怀化和新建买了大袋小袋的菜及生活用品。

看来,小妹也是打算陪我们在穷天小住几天了。小妹在靖州嫁女的日期,就定在10月13日。离现在,只有整整十天时间。小妹还不着急,我真为她着急呢!

小妹夫坐了一阵,就开车回怀化去了。他今天下来,仅仅只是给小妹当一回司机。

屋后门的自来水管,喝罗喝罗地在唱歌。唱完之后,水就停了。看来,羊角冲山上的蓄水池已经干了。

自来水是从对面丰水坡水库里接过来的。天气这么干旱,水库也难供水了。

开工仪式上的猪脑壳,早就被人运回来了。天气这么热,摆几下子,就会发臭的。

大姐、二姐、三姐纷纷提着猪脑壳、鸡、鸭,去了水井那边。她们在准备今天的晚餐。

六点多的时候,弟弟、友胡子、友良、金龙带着挖机司机一起回来了。

个个都一身灰土。

弟弟脸手和手臂上,全都晒成了紫红色。

弟弟一边脱鞋,一边感叹说:“哎呀,今天像烤油粑粑了。”

弟弟的一只脚已经磨出了血泡,他干脆赤着脚在中堂里行走。一歪一歪的,像个跛子。

友胡子、友良、金龙、报童他们几个,纷纷斜靠在我家屋门边,连烟都懒得抽了。看上去,他们今天真是太辛苦了。

我问友良:“挖土机挖到哪里了?”

友良说:“竹沿头水库上面的改道处,都已经挖出一条毛路了。”

我听后大为吃惊。

从杉木坳下来那条老路,原来至少有六七十度,车子往下面开时,就像裹了脚的老婆婆,在一步一步地移。

那个地方,必须得改道!

还是政府的技术人员有眼光啊,若不改道,以后车子稍微开快一点,就会插进水库里的。有一回,高高帮他的贤庭叔运西瓜,车子开到那个坡上,爬不上去了。轮胎里的钢丝都被磨出来了。他一边喊天,一边骂娘。

可惜我早早地回来了。

我真想看看,挖土机是怎么爬到那个陡坡上的,它又是怎么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毛路来的。

我想,挖土机一定像个甲壳虫,爬几下,退几下。然后,动用它那威力无比的大铁臂,把机身撑起来,四处挪动,像个城里街道边缺腿的行乞者……

两大碗猪脑壳肉、两大碗鸭子肉,一一摆上了桌。

我家的晚餐终于开始了。大家不要客气,这是在故乡,哪家屋子都可以当成是自己的家。没有凳子,就坐到门方上吃吧!

今天,大家辛苦了,多吃一点!

(从剥落形自然村到我故乡穷天村的爬坡拐弯处)

8

吃了晚饭,夜幕完全地笼罩下来了。

我和弟弟提着铁桶,去水井边洗澡。

弟弟虽然晒了一天,却怕井水太凉。我却没有那份考虑,提了一桶井水,就往身上倒。那个凉意啊,真是难用恰当的词来形容了。我觉得越洗越热乎。

弟弟见了我像水牛一样呼噜呼噜地冲洗,也就壮着胆子,狠狠地朝自己身上连淋了两大桶。

院子里,一切都静悄悄的。

要是在儿提时代,这个时刻,这种场面,来水井边的老婆婆们一定会骂:哎哟哟!这么大的人了,还穿了个短裤,在水井旁边洗澡,就不怕丑么?

可我们现在却洗得无忧无虑。洗完澡,我和弟弟又提了两桶水回家去。

大姐扶着中堂门,在问:“冷不冷?”

弟弟说:“凉快休了!”

二姐就怂恿着大姐、三姐,还有小妹,一起去水井旁边冲凉。

二姐的理由很充分:屋里已经停水了,懒得烧灶火,烧热水,干脆大家用冷水冲几下算了,反正,屋里的地铺也只有那么干净!

于是,三个姐姐和小妹,就扛着长凳,提着脚盆,拿着毛巾和脸盆,一起去了水井那边。

此时,太阳能的路灯,亮了起来。

没过一分钟,姐姐妹妹们就哈啦哈啦地跑回来了。

她们说:友明疤子的屋角边,坐了几个男人,路灯一照,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还是做男的方便啊,无所顾忌。

9

母亲和我们几姊妹,都坐在屋角边的晒谷坪里纳凉。

弟弟说:“今天白天,我看到瓦崽叔了,他提着一铁桶田螺,到新建赶场。”

母亲问:“他哪来那么多田螺呀?”

大姐说:“还不是在寨家坪水库里摸的。怪不得,昨天你们到水库弄鱼,只摸到七八斤田螺。原来,都被瓦崽叔他们摸过了呢!”

弟弟又说:“瓦崽叔今天特意走到我跟前,在我耳朵旁边说,穷天这回修路,也应该把路修到易家院子的塘边那里去,毕竟,也是方便了一屋人。”

母亲说:“哪来那么多钱修路哟!”

这时,大姐从老屋里洗完澡出来。大姐笑眯眯地说:“刚才,我看到爹了,穿着一件长袍子。”

大家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大姐脸上的笑,变得更为宽泛了。她显然是在蒙人。

二姐说:“你在骗人!我昨晚梦到爹,才是真的!爹正在灶屋里炒菜呢!”

母亲说:“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敬了那个老家伙没有?”

小妹接腔说:“敬了呢,爹爱吃猪耳朵,我特意夹了两块猪耳朵给他吃!”

关于生和死,往往就表现在夜晚的一个“怕”字上。

弟弟对三姐说:“元果姐,我现在要你一个人到半坡田去,你敢不敢?”

三姐动不动就是押钱。三姐说:“你如果出两千,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小妹说:“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

三姐说:“出二万呢?”

小妹说:“就是出八万,我还是不敢。万一,盖八冲弯弯里,一下子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欧’地一声,把你的脖子捏着。哈哈!我保证你会吓个半死!”

说起去半坡田的那个盖八冲山弯弯,二姐最有发言权。

二姐年轻的时候,经常挑杞木条,到黄溪去卖。有一次,她在盖八冲弯弯里,看到了一个黑东西。吓得二姐哇哇直叫,连肩上的杞木条,她都不要了。第二天,才晓得是半坡田的三元驼子砍柴,把他的一件衣服,挂在了路边的茶油树上。黑乎乎的晚上,看起来当然就像鬼了。

谈到了鬼,就想起了故人,就想起了爹。

爹就睡在对面的坟堂里面。

今晚,我们隔着夜空,与爹同住在故乡穷天。

这一夜,我与弟弟睡在了另一个房间。

小妹今天来了,她们四姐妹,连同三姐那个胖孙子,照样睡在地铺上。

娘还是睡在爹离世的那张木床上。

(图为我故乡穷天的老屋)

(年10月3日夜,写于故乡穷天。年10月18日,修改于长沙家中)

(请看续文《回乡六日》(第三日))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两点声明:

1、本纪实作品系本人在今年国庆期间回故乡小住的文字散记。其内容及人物均真实存在。读者若想阅读本人其他文字作品,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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