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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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9/19 20: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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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有首诗,

“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

这诗是写给那些浪荡子弟看的,但竟然也有普通人家的夫妇天天见面,却依然因为各种原因相隔不能在一起。

河南有个姓李的书生,娶妻才十几天,母亲就病了。

两人都是孝子,新婚夫妇没时间亲热,轮流照料卧床的母亲。就这样,两人衣不解结,一直照顾了七八个月。

最终,还是没能留下老人家,等母亲死后,夫妻俩恪守礼法,三年不同宿。

李生家本来就穷,为了治病和敛葬,家里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没办法了,眼看就要穷的活不下去了,夫妻俩就商量一起回了娘家。

娘家人也穷啊,勉强温饱罢了,也没有多余的房子,只好胡乱打扫出一间来,暂时住了下来。

其中所受心酸,大概只有当事人能够体会了。

住了没一个月,岳母的弟弟要去很远的地方教书,不堪奔波,前途也未卜,行动不便的老母亲就被弟弟送到了姐姐家,希望姐姐暂时帮忙照顾一下老母亲。

再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只好让老人家和外甥女住在一起,而李生则随便在书房搭了个小榻睡下了。

这下,夫妻二人愈发没了独处的机会,只有早晚吃饭的时候才能匆匆见上一面。

这种状态,一直过了两年。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李生就打算到京城闯一闯,寻条活路。

岳父也带着全家到江西做幕僚,夫妻二人就这样分开了。

后来,李生忽然收到岳父的来信,说他的妻子半路上死了。

李生收到信,先是大哭一场,先前,他抱着强烈的信念,他要混出个人样,再将妻子接出来,两人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妻子一死,他信念瞬间崩塌。

李生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了,一夜之间,李生精气神尽散。

他稍微有点起色的工作就这样丢了,李生越发的落魄,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妻子死了,连带着他的斗志。

反正活不下去了,李生干脆搭了船,南下寻岳父一家去吧。

几乎要饭要到了岳父供职的官府,等衣衫褴褛的去了,却听说岳父已经换了主人,到别处当幕僚了,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李生无片瓦遮身,只好靠卖字度日。

一天,他正在街上帮人写字,忽然遇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伟岸男子,男人随手拿起他的字画看了看,夸道,

“先生的字真是一流,我这有个书记的工作,一年三四十两银子,你干不干?”

吃不饱穿不暖又住不起,落魄了这么多年的李生乍然听到这个好消息,喜出望外,马上跟着男人走了。

男人带着他上了一条船。

船行水上,但见烟水渺茫,船飘飘荡荡,不知道要飘向哪里,宛如李生雾般的前途。

眺望一望无际的水面,李生这时候心内才泛起害怕,自己是要去一个什么地方呢?这时候后悔已经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到了地方,来往众人眼中都泛着笑意,对他很是尊敬,招待吃住也都让李生很是受宠若惊。

难道自己真的走运了?

不等李生高兴,他来到自己工作的书房,随手翻看了一下信札,再回想一路走来,那些下盘稳健,太阳穴鼓鼓的汉子,他知道,自己这是入了贼窝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罢了,要活命啊。

李生担心以后有麻烦,主人问起他的姓名籍贯,他随口编了个假的报了上去。

这座山泊都是这个男人的,男人被众喽啰尊称为“大王”。

大王生性豪爽,又喜好奢侈,反正有钱,养了满院子的歌姬,她们也不知道来自哪里,见到其他男人后,也不像外面的女人,她们不怎么避讳人。

大王经常搞聚会,众人喝酒吃肉,欣赏歌姬唱歌跳舞,每次他都邀请李生来看。

在酒席上,李生偶然瞥到一个女人。他当场差点流下泪来,

这,这不是我的妻子吗?

太像了,眉眼、动作、表情,两人虽然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李生很肯定,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如果,如果她没死的话。

那歌姬也总是朝着李生看,好像认识他,但两人碍于身份,也惧怕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不敢通一句话。

原来,当初李生的岳父带着一家老小乘船去江西时,遇到了强盗打劫。

他们见女人略有姿色,就抢了去。

岳父认为这是家丑,赶紧买了副薄棺材,声称女儿已受伤而死,假惺惺哭着敛葬后,就带着棺材回家了。

而女人不想死,已经失身,现在成为盗贼后房的一员。

所以两人相遇之后,李生坚信妻子已死,岳父言之凿凿,岂能拿自己女儿得人命当儿戏?女人又不知道相公已经改名,也怀疑两人只是长得像而已,毕竟此地离二人的故居岂止千里,两人怎么可能会在千里之外相遇呢?

毕竟,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呢?

所以,就这样,两人互相错过了。

大约三五天的时间,两人就见上一面,时间长了,也见习惯了。

两人都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就不再互相对看了。

相安无事六七年后,一天,大王忽然喊住李生,

“我的事败露了,先生是文士,不必和我们这群盗匪一起遭难。”

说着,主人从怀里掏出一物,塞给了李生,

“拿着,这是五十两黄金,你带着,藏在那个我曾经带你看过的芦苇丛里,等追捕我们的官兵撤退了,你就赶紧找艘渔船,乘着它回家吧。这地方的人都认识你,不必担心他们不送你。”

说罢,强盗头挥手让李生快逃,赶紧去藏身。李生果然来到那处隐蔽的芦苇丛中,躲了起来。

刚躲没一会儿,就听到喊杀声传来,紧接着听到有人喊,

“盗贼已全部乘船逃跑,现在只能查封他们的金银和女人。”

当时,天色已黑,李生借着冲天的火炬望去,只见明灭火光中,清晰可见,那些歌姬全都披发裸身,双手反绑,用绳子反系在脖子上,绑成一串,像畜生一样,被鞭子赶着走,而那个像自己妻子的歌姬也在里面。

火光闪过,李生一撇而见,那女人惊慌恐惧,又浑身发着抖。

李生心里难受极了。

但那毕竟只是一个像自己妻子的女人罢了,自己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

李生在芦苇中一直藏到了第二天才出来。

往日吵闹的小岛此时死寂一片,他痴痴地站在水边,呆立良久,忽然,水上有人驾船飞速飘来,冲他高呼道,

“您是某先生吗?大王没事,我现在就送您回家。”

船行了一天一夜,上岸后,李生担心有人盘问,就带着金子一路往北。

到了老家后,发现,他的岳父已经回了家。

李生家里也没人了,于是还住在岳父家,并用这笔钱添补了家用,渐渐地岳父一家就富裕起来了。

他时常想起自己那认真相处起来没有几天的可怜妻子。

两人结婚十年,深深相爱,但同床共枕的时间却还不到一个月。现在,他财力充裕了,不忍心让妻子用薄棺下葬,就想买个好棺材为妻子陪葬,也希望能最后看一眼妻子的尸骨,也算是了了朝夕相处的夫妻情意。

岳父听说了李生的意思,极力劝阻。

在其他的事情上李生是个软和性子,任人嗟磨。

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李生异常的固执,怎么说都不听。

看李生前所未有的坚持,没办法了,岳父只好说明了真相。

李生听罢,大叫一声,脸上瞬间没了神采,命运开的好大一个玩笑。

策马疾驰,李生日夜兼程来到了豫章,那里就是他到了土匪窝才知道的地址,当日剿灭土匪的人,一定是豫章的官兵。

一路上他心中忐忑又充满了希望,他盼望着能与妻子破镜重圆,两人现在有钱了,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

等到了官府,打听时,才知道,上次官兵捉来的歌姬早就分赏下去,现在他的妻子是生是死,流落到了哪里,深宅大院之内,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李生心如刀绞,每次回想起那几年,两人曾经无数次近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千里。每次想到妻子试探着瞄过来的眼神,他就悔的无以复加。

在怅然若失间,恍惚他又回到了妻子被俘的那一晚,他躲在芦苇丛里,亲眼看着鞭子雨似的落到妻子的身上,当时都受了这种鞭打,等成了人家的赏赐玩物,不知道又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呢。

他想的几乎肝肠寸断,这六七年他在土匪窝里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丝精气神,再次耗尽了。

从此之后,李生再也不娶,后来,听说去当了和尚。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烟波绵渺间,此情此恨只能留待追忆了。

——《阅微草堂笔记》

这故事读的我很唏嘘。纪晓岚评价,此故事可与《桃花扇》相等。在我看来,不过是造化弄人,礼教吃人。边读边摇头,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但读完之后想一想,自己不过是仗着现代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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