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野菜里,都潜藏着一个灵魂,忧伤或是快乐,苦涩还是甘甜,生长的都是春天的怀念。
荠菜
在春天的野菜里,荠菜朴素、无华,是山里的姑娘。她穿着一件草绿色的裙子,在春风中踮起脚尖,一个轻旋儿,又一个轻旋儿,裙裾飞扬,翩跹的舞姿展现了青春热烈的生命活力。荠菜花开,没有艳丽的色彩,也没有袭人的香气,蜂不来,蝶不至,可她依然星星点点,在田间,在地头,在路旁,在溪畔,在每一个春风点染到的地方努力绽放自己,“春在溪头荠菜花”,那是诗人对她执着的肯定;“三月三,荠菜赛牡丹。”那是大地对她朴实的赞美;那戴在头上的花环,是春天对她最高的褒奖。她在心里悄悄说,我要成为春天的追梦女孩,把美丽的梦写在生生不息的大地上,一生只为春天而舞蹈!
曾经,在冬春时节青黄不接的日子里,荠菜用点点明媚的绿为人们接续了生活的希望,而今,荠菜摇身一变,从乡村走进城里,成了餐桌上的美食,不管是凉拌,还是汤羹,质朴的荠菜惊艳了人们的味蕾。山里人家爱惜荠菜,将她们一棵棵连根拔起,洗净晒干,细心保存起来。要炖肉汤时,放上几棵,待掀开锅来,荠菜已在滚烫的汤汁里重生,那翡翠色的裙摆,依旧鲜亮如新,那油绿的心形角果,仿佛刚刚结成。春光虽已逝,但关于春天那场舞蹈的记忆依然保存在荠菜的身体里,一旦唤醒,便春波泛绿,回味无穷!
苦益菜
相比于荠菜的清爽可人,苦益菜看上去似乎有些蓬头垢面,像在和春天捉迷藏,躲得太深没听见游戏结束的声音,等到出来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有些懵,脚步踉跄,样子还有些狼狈。灰头土脸的她不好意思混在荠菜堆里,就悄悄走远了去,于是石缝里长,沟渠边也生,甚至荆棘丛、荒草堆里都有她的身影。刚长的叶子也还嫩绿,过一段时间,就失去了光彩,像是脸色蜡黄的农妇,似乎有些苦藏在心里说不出来,也不愿说出来。她悄悄的,默默的,低伏着身子,向四周伸展开去,只顾着长、长、长,像一个母亲一心只想着把家里的一群孩子拉扯大,把错失的光阴找回来。
春天,人们提着篮子或拿着袋子,就近蹲在路旁,拨开草丛,一茎一茎细细折取,回去焯了水,或鲜炒或炖汤,煮面食也是别有风味的。人们爱的就是那种淡淡的苦味儿,并不是人们喜欢吃苦,苦谁没吃过呢,要知道苦是甜的头啊!
鼠曲草
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更换衣裳,鼠曲草一出来,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自己竟披了件白色的棉衣,软软的,还沾着一层毛,怎么看都觉得不伦不类,与春天的田野格格不入,那远远近近投射过来的目光仿佛在发着灵魂的拷问——狐耶?鼠耶?不——非狐,亦非鼠,我乃仙也!他索性将一把把银勺般的叶子倒挂在身上,像身披鹤氅的道士,找一处安静的所在,一心一意修炼自己吧,何必去管世俗的眼光!他仰采天之灵气,俯吸地之精华,晨沐清风,夜浴皎月,终于炼成了一颗颗旷世金丹,金丹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终于明白,名字并不重要,外表不必在乎,重要的是静得下内心的波澜,才能拥有生命的欢欣与自在!
在乡下,孩子们采下他来玩过家家,他欢喜成为小儿餐桌上的主打“菜肴”。人们将他碾碎成泥,和着蒸熟的糯米锤制成糍,糍色褐绿,一枚枚圆如月饼,他愿意奉献自己,成为春天的美好馈礼。更多的人,到田野里踏春,随手折上几丛,回家洗净切碎,或调淀粉,或拌米浆,再佐以鸡蛋液,炸出一块块清香可口的“鼠曲饼”,他乐意成为融进人们口腔中的那道曼妙春光!
蕨菜
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沿途一个又一个村子打听,终于赶在清明前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走驼了背,累弯了腰,蕨菜啊,多么像村人远年的祖父。近乡情更怯,他不敢走近村子,像荠菜像苦益菜那样在房前屋后徘徊站立,细细打量,他的脚步停驻在村子四周的坡岗上,只将目光一点一点拉长,凝望又凝望。山坡下是一座座黑瓦黄墙的老宅,宅边绿柳吐烟,红桃含笑,三月的溪水依旧唱着春天不老的歌谣。阳光暖暖,山坡上却荒草萋萋。这时候,远远近近的坡岗上,蕨菜这里一棵,那里一棵,高的矮的,粗的细的,这一家的,那一家的,相互点头致意,打听着山下村子的消息。他们都说自己在这个山坡上丢失了东西,所以一年年回来找寻,直到清明来了清明又过去,是一场让人念想的故乡的雨,还是一杯让人潸然的浑浊的酒?他们不说,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只是低着头等啊等。
小时候,每到清明,我总跟在父亲身后,沿着坡旁的那条小路,去给爷爷扫墓。清理完墓旁的荒草,摆上祭品,父亲领着我爬到墓头上采蕨菜。等到一炷香燃尽,父亲将水酒往墓前的地上一浇,一串鞭炮响,我们收拾回家,那放祭品的竹篮里便多了一把蕨菜,这是儿时最难忘的清明味道。后来父亲走了,再没有人领我去采过蕨菜。
一年年,清明来了,坡岗上长出了许多蕨菜,我看见有的被前来扫墓的人采走,但也有的无人问津,一阵风过后便成了摇曳在坡岗上的孤独的蕨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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