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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美宋词晏殊清平乐春花秋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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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春花秋草

晏殊

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总把千山眉黛扫,未抵别愁多少。

劝君绿酒金杯,莫嫌丝管声催。兔走乌飞不住,人生几度三台。

曾经想过,人皆谓其太平宰相的晏殊,在雕梁画栋中享尽了荣华,歌台管弦里阅尽了富贵,暮年致仕而去之时,面对冷落门庭,寂寥深院,会有怎样的感怀。或许慨叹世事无常,人情冷暖;或许叹惋昔年富贵,一场春梦;又或者只是坐拥着一生回忆,在暮色将尽的生命晚景里淡看一生起伏,默然凭吊那在宦海浮沉中辗转消磨的时光。

宋人蔡绦在《西清诗话》中记载,晏殊初罢政事,常常感叹士风凋落。当时有一位歌妓名叫刘苏哥,她与人订下终身之约,却受到老鸨的阻挠。在春物暄妍之际,刘苏哥驰马出郊,登上高冢瞻望恸哭,不久便死去了。听闻此事,晏殊说:“士大夫受人眄睐,随燥湿变渝,如翻覆手。曾狂女子不若。”士大夫受到眷顾宠爱,便会为了功名利禄变得反复无常,轻易违背自己的原则,轻易背叛他人,其气节比起这位誓死不渝的刘苏哥,真是大大不如。

有人说,晏殊话里的“士大夫”,指的当是撰写罢相制词的晏殊门生宋祁。晏殊此番对士风凋零的感慨,暗含着他对宋祁背弃行为的不满。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他的天下了,当初他对宋祁极尽赞赏,着意提拔,加意亲近,为了与宋祁旦夕相见,不惜在晏府旁为他新辟一宅子,又时常与他通宵达旦地饮酒赋诗。一旦罢相,宋祁却在制词中极尽诋斥。

人情冷漠至此,世态炎凉至此,又怎能不叫晏殊在面对这名忠贞不渝的歌妓时,生出士风无常的慨叹?后来晏殊为刘苏哥写下一首凭吊诗《吊苏哥》:

苏哥风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

何日九原芳草绿?大家携酒哭青春。

青春不再,盛年凋零,所以才要携酒哭青春。晏殊哭的既是刘苏哥的青春,亦是自己往昔的年华。经历罢相一事后,晏殊除了在酒中哭一哭旧日繁华,在歌舞乐声中纾一纾心中郁结,亦没有别的办法了。更何况,在名利浮沉的尾声,终须为在碌碌浮华中消磨的青春与热血痛饮一哭,也好冲散一些如今的冷落苍凉。

多少读书人寒窗十载,半世钻营,也难及晏殊所成之万一。但晏殊也自有他难解的局。彼时晏殊青春正盛,便走入了这一片权利与富贵的中心。韩愈说:“惟名利之都府兮,羌众人之所驰。”这一条功名之路布满荆棘,刀光剑影,横陈着无数人的血肉躯体,却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踏上去。晏殊便在这条众人趋之若鹜的名利之路上耗尽了半生光阴,待到垂垂老矣之时,回首往昔,却只有繁华终一梦的感慨。

官场倾轧,趋炎附势,汲汲营营,为利所驱,那一片皇都烟柳远远望去只有万千锦绣,无尽繁华,走入其中方知内里的真实面目。多少年少热血一腔壮志都在现实的风霜催折里消磨殆尽,封侯拜相、登临台阁又如何,终不过两鬓沧桑,满怀萧瑟。

那一年,王维意气风发,青衫飘渺几可如画,他一身才华初入长安,在公主的宴席上一曲娱欢,无人不叹其风姿出世;那一年,柳永千里赴京赶考,以为金榜题名在他而言如探囊取物,只待鱼跃龙门,便可一展鹏程,遨游九天。只可惜在这功名利禄所熏染的红尘万丈里,一腔抱负,满腹诗书,都敌不过上位者的翻云覆雨。

这二人自然是想在功名之路上博得头筹的,然而结局却并不如人意。王维从死牢里生还,最终归隐终南山,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他可以在喧嚣繁华的中央携一身萧瑟,自也可以在唯有明月相伴的深林中享受幽独;柳永却是屡试未第,以一首《鹤冲天》换得了“御笔填词”的结局,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却又如何?烟花巷陌,偎红依翠,纵是白衣卿相,也有半世风流。

如王维那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然,像柳永那样恣肆的醉倚芳丛的风流生涯,不知晏殊是否艳羡过。身居高位的晏殊自是知晓,楼高四面风,高处不胜寒,此刻满堂花醉三千客,未知他朝若风流云散,可还剩得半个知己?到头来,真是要感叹一句,不若不登天子堂,不如不享富贵,不过眼繁华,如此也就不用忍受跌落低处的痛楚,繁华冷落的悲哀——当看到昔日钟鸣鼎食的相府门庭寥落,而那些把酒言欢的高朋亦离散纷纷时,不知晏殊是否这么感叹过。

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总把千山眉黛扫,未抵别愁多少。

劝君绿酒金杯,莫嫌丝管声催。兔走乌飞不住,人生几度三台。

人至暮年,晏殊作词似乎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圆融婉转。这一阙《清平乐》便是《珠玉词》中极少有的直抒胸臆之作。一开始他就道,此生不知见过了春花秋草的美景,这美景年复一年,却只是一味地在催人老去。李煜那首《虞美人》开篇亦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都是将一腔对于时光飞逝的怨恨指向无知又无情的美景上。

这一番愁恨不知如何能消,纵使可以扫得尽千山眉黛,也扫不去心头的离愁别绪。别离的是什么?是多年来相伴在身边,复又离去的人,还是那曾经拥有,复又失去的物,抑或是已经沦落为回忆的往昔的故事?

时光如烟,人生几度三台。晏殊曾登临台阁,权重一时,然而几度春秋过,终是看破了这一场名利烟云,春花秋草,岁月催人,付此身于蜗名蝇利,不若笑对清风明月,潇然把酒,疏狂一醉。

弹指华年过,浮生一梦醒。

曾登朝中清贵,身居内翰却最终贬谪海外、历尽半世沧桑的苏轼便在中秋月下写过这样的诗句:“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与晏殊此刻所感竟如此相近,这一句“世事一场大梦”让人读来心神俱震,仿佛世事浮华的面纱被一道雪亮的剑光瞬间刺破,一切凡尘烟云支离破碎,耳边还仿似残留着那一声裂空而过的铿然细响。

人并不是看不透浮华,而只是甘愿在繁华世事人生里消泯了知觉,只要没有人去惊破这一场梦境,便不愿去看透这眩惑人心的美,即使这美终将如浮云般消散。看破名利纷扰,欲将此身归于竹林清溪,歌酒诗词的文人并不多,“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最终辞官归隐,将余生活出了真性情和真滋味的陶渊明,翻遍史书也只有这一个。至于洒脱不羁,散发弄扁舟的李太白,或许还是离那种刻意的孤独和骄傲太近了一些。而苏轼与晏殊,至多也只是于现实里保留了清醒与豁达罢了。

然而这清醒与豁达却是珍贵的。苏轼写下“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詹州”时,心境当是如云舒云卷,平和开阔,因为他已经有余力自嘲了。这决不是尖刻的讥讽,而是豁然开朗的自我调侃。在苏轼眼里,生命里并没有那么多严重到不可解决的事情。晏殊写下“人生几度三台”时,亦是毫不矫揉造作。没有夸耀,亦没有故作的谦逊,他只是如实地记下了人生里的荣耀与苦闷。这六字,终宋一代,或许也没有词人敢这般平实地写下来。

晏殊是真的倦了。

几度三台,半生繁华,不过在一场富贵功名梦里耗尽年华,此刻天光云影,水阔山长,终可乘扁舟一叶,归去花前酒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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