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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蝉鸣一一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月日光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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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不可无花,秋日不可无月,冬日不可无雪;那么,夏日不可无蝉鸣。

童年的故乡,地处群山的怀抱里,山前山后,竹树满山;屋左屋右,果木成荫。

夏日蝉鸣,或独奏如琴弦,或对唱如情歌,或齐鸣如鼓乐。

这如泣如诉、如歌如叹的蝉鸣,给我枯燥乏味的童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快乐。

据我观察,在我乡蝉有两种。时序刚进入初夏的时候,有一种蝉,只有小指头般大小,黛黑色,翅膀上有白色花纹,眼睛处朱红如漆,鸣声吱吱然,欢快而急促。它们似乎要警醒一些,待人走近,便停止鸣叫,还洒一泡尿,扬长而去。

这种蝉,古时候叫蟪蛄。庄子《逍遥游》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明代陈继儒《岩幽栖事》说:“四时之景,莫如初夏。余尝夜饮归,作增字《浣溪纱》云:梓树花香月半明,棹歌归去蟪蛄鸣。曲曲柳弯茅屋矮,挂鱼罾。”

到了盛夏,那种漂亮的蟪蛄,已是不知去向,替代它的是一种苍黑色,大如拇指的蝉。它的叫声也要洪亮得多。通常所见的蝉,便是这种了。

蝉有雄雌之分。会叫是雄蝉,个头也要大一些,两胁有两片豆荚皮似的瓣膜,为发音器。雌蝉是不会叫的,我们叫它哑巴蝉。

我乡有民谣唱道:

知了知了兮兮,这是什哩叫?这是肚皮眼子叫。甑篦子有眼怎不叫?这是铜做的。铜锣没有眼,怎么打得嘡嘡叫?这是有把的。把碗有把怎不叫?这是有口的。夜壶有口怎不叫?……

我在山上砍柴,或在溪边捉鱼,或在菜园里摘黄瓜,听见蝉鸣,总是屏声静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它按住,任其嘶叫折腾,也不会放手。

我常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在它的顶端,将竹篾弯成弧形,再到屋檐下、菜地边,缠一些蜘蛛网,来到树林里,只要看准一只蝉,轻轻一捂,就粘住了。庄子《佝偻承蜩》里的老丈人,大概用的也是这个原理吧。

蝉,我乡也叫妮哑。有时候,它站得太高,我们捉不到,还唱道:

妮哑哩,妮哑哩,

你落得太高我上不去。

妮哑哩,妮哑哩,

快点退到我手心里。

我带你回家吃糯米,

你给我每天唱小曲。

有的妇人,摇着摇篮,听着满树蝉鸣,会唱道:

妮哑妮哑,满树乱爬。

声音小点,莫吵我娃。

我娃瞌睡,要困觉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还真的见过螳螂捕蝉那精彩的一幕。一天傍晚,我端着饭在门口吃着,听见门前一棵虬曲如龙的小桃树上,有蝉惨叫不绝。我放下碗,爬上树一看,是一只翡翠色的螳螂,咬住蝉的脑袋,两只镰刀似的前爪,抓住蝉的翅膀,任其哀鸣挣扎,死死不放。

那时候,我为了买小人书,在暑期里,经常上山捡蝉脱。蝉脱可做中药,卖给镇上的收购站,每斤六元。

中医认为,蝉蜕味咸甘、性寒,可清热、熄风、镇惊。

蝉脱,轻若蝉翼,不知道要多少千只,才有一斤。蝉一般是晚上退壳的,灌木丛中,每天能捡到新鲜的蝉脱。

但有一次,我在白天竟然看见蝉退壳的全过程。

那天,我在山上捡蝉脱,累了,便坐在一棵油茶树下歇息。看见一个指头大的小洞,爬出一只金黄色、湿漉漉的蝉蛹来。它慢慢爬动,似如幽灵。它找到一棵小树干上后,紧紧抱住,不一会儿,在背后的裂缝中,伸出头来,渐渐,整个身子都出来了,由乳白,慢慢变成黑褐色,便抖了抖翅膀,“吱呀”地叫了一声,飞走了。

这是它从蛹到蝉的一次蜕变,一次飞跃。

蝉在交配后,雄蝉的生命枯竭,坠地而死。雌蝉用产卵器,在一根嫩枝上,刺一圈小孔,把卵产在里面。另外,还要煞费苦心,把嫩枝上的韧皮,刺破一圈,使它断绝水分,渐渐枯死。这样,被风一吹,产有卵的树枝,就落到地面。半个月后,以便孵化出幼蝉来,钻进土里,靠吸食多年生植物根中的汁液而生。在地下,三到五年,要经过四五次蜕皮,才钻出地面,爬到树枝上,进行这最后一次蜕变。

蝉在蜕变后,能活多久呢?

法国生物学家法布尔,曾对一只蝉跟踪观察了四年后,在《昆虫记》中,感叹道:“四年黑暗的苦工,一月日光中的享乐……如此难得,而又如此短暂。”

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蝉“皆三十日而死”。故,有人把它称为短命歌手。

蝉鸣,尤其在夏日的傍晚,最为惊心动魄。

那时,在炎热的下午,我经常要等到日头偏西,才拖着长长的身影,去山上砍柴。才到山上,倏地,日头已经下山了。残阳如血,白云苍狗。其时的蝉鸣,不是此起彼伏,而是歇斯底里地嘶叫,汇成了蝉鸣的海洋,人也好像是这声浪中的一粒芥子而已。它们为什么要这样不要命的歌唱呢?是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是要为了挽留行将下山的夕阳?

我不得而知,只有匆匆忙忙,砍上一捆柴,踏着暮色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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