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战斗英雄史光柱夫妇的一次长谈
冯正荣
最近，我在家里翻看相册，看到了我和战斗英雄史光柱夫妇聊天的一组照片，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作者冯正荣（右）、战斗英雄史光柱（左）
这些天，二十九年前和史光柱夫妇聊天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反复在我的眼前播放；二十九年前和史光柱夫妇聊天的情景常常浮现在我眼前；二十九年前和史光柱夫妇聊天的内容不断地在我脑海中翻滚……
这些天，我在网上查阅了战斗英雄史光柱的资料，二十九年前和史光柱夫妇聊天的情况更加清晰了。于是，我拿起了笔，把那次和史光柱夫妇聊天的情况记录下来，以表达对战斗英雄史光柱的崇敬之意、以表达对照顾英雄的英雄张晓君的敬佩之意……
那是年夏天，战斗英雄史光柱到川藏兵站部机关作报告，他的夫人张晓君和儿子阮雪楠陪同。当天下午史光柱在机关礼堂作了报告，晚上住机关招待所。
当时我担任川藏兵站部*治部宣传科长。由于宣传干部的职业习惯和对新闻的敏感，我产生了进一步了解史光柱这位著名战斗英雄的想法。
晚饭后，我安排科里的干事上街买了一些烧烤之类的夜宵，我从家里拿了一瓶泸州老窖特曲，到史光柱住的房间聊天，顺便对史光柱夫妇做了一些采访。
川藏兵站部机关电影队志愿兵代成华到我们聊天的房间抓拍了几个镜头。那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数码相机，照相机里装的是柯达胶卷，能留下这几张照片已经是很珍贵了。
作者冯正荣（右四）、文中出现的艺术家代成华（左四）
近三十年过去了，代成华作为优秀志愿兵早已提了干。他在三千里川藏线上从事摄影、美术和电视剧创作等工作，已经成了中国人民解放*美术书法研究院创作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理事、雅安市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摄影家协会理事等等。
近三十年过去了，战斗英雄史光柱一面搞创作，一面到全国各地演讲，足迹遍布祖国各地。他发表了大量的诗歌、散文、歌曲，成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协会会员。史光柱积极投身国防教育和社会公益事业，带领爱心人士助残扶残、帮扶英烈亲属、关爱退役战友，保持了英雄本色和*人的奉献情怀。他被授予“全国自强模范”称号、被评为“全国十佳卓越人物”、“感动中国人物”、新中国“最美奋斗者”、中国“最美退役*人”等等。
近三十年过去了，史光柱的儿子阮雪楠已过而立之年，据说成了一名优秀的国家公务员。
近三十年过去了，我当年和战斗英雄史光柱夫妇聊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和战斗英雄史光柱夫妇聊天的内容还记忆犹新……
那天下午，我们听了史光柱的报告，晚上我们边喝酒、边聊天，史光柱的谈话把我们带到了老山前线那枪林弹雨、炮声隆隆、硝烟弥漫的战场……
综合下午史光柱的报告和晚上的聊天，史光柱对他当年参加收复老山的战斗是这样描述的:“老山位于云南省麻栗坡县。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后，越南*府不顾中方多次警告，秘密派兵占领老山，修筑了大量的作战工事，不断炮击袭扰我边防*民，边境没有了安宁之日，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委决定发起边境作战，收复被敌*侵占的老山。
年4月28日凌晨，收复老山的战斗正式打响，我所在的第14*40师团是主攻团，我们9连是主攻营的穿插连，我们二排的任务是先攻占57号高地，之后配合一排夺取越*连部所在的50号高地。
我们四班是二排的突击班，6时30分，当我们冲击到58号高地和57号高地之间时，二排代理排长刘朝顺被炸成重伤，他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四班长，现在全排由你指挥，一定要打好，不要为我们排抹黑！
作者冯正荣（左）、战斗英雄史光柱（右）
我说，排长，放心吧！只要我不死，一定带领全排完成任务！
我把指挥机接过来，向连长报告了情况，连长当即决定，二排由史光柱指挥，迅速向57号高地进攻。
我判断了一下方位，带领全排向57号高地冲去。
57号高地左侧山包上两个机枪火力点向我们猛烈扫射，老山主峰上的高射机枪也不停地射击，两个战士在冲击中壮烈牺牲，全排被越*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指挥大家散开队形隐蔽，我爬到一棵横道的大树旁，看准越*一个机枪火力点，一发火箭弹将越*机枪打哑了。
我迅速带领全排向高地冲锋，前进中，我的左腿中弹。当时，我顾不上看伤口，继续向前冲击，终于和三排一起攻占了57号高地。
占领57号高地之后，我们顾不上喘口气，又继续攻打50号高地。我们在向50号高地的冲击中，一发炮弹在我身边爆炸，我的左肩打进4块弹片，头部被一块弹片击中，左耳剧痛，顿时昏迷不醒。当我从昏迷中被战友们喊醒后，左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排里的战士们告诉我第一次冲锋受挫。
这时候我想到，全排等着我指挥，排长委托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不能倒下。
我咬着牙站起来，立即组织第二次冲锋。在我的带领下，大家向50号高地扑去。在一片缓坡地带，遇到了敌人的雷场，我命令使用地雷开辟器，打开了50多米长的通道，很快攻下第一道堑壕。
紧接着，我又带领战士们向第二道堑壕冲锋。在距第二道堑壕20来米的地方，越*摔来了多枚手榴弹，1块弹片打在我的喉部，1块弹片击进我的左膝，我的身上5处负伤，我一刻也没有犹豫，命令机枪掩护，又继续向前冲去。
在离越*前沿堑壕两三米的地方，我身旁的代理副连长李金平踩响一颗压发雷，我的脸部打进几十块地雷碎片，血肉和飞起的泥土堵住了我的嘴，我用右手往嘴巴上抹了一把，喘了一口气，又在左脸颊摸了摸，我感觉左脸颊上掉着一样东西，一晃一晃的，我以为是地上的树叶子炸烂粘在脸上了，我顺势往下一摘，我的脑仁里钻心的疼，我才明白，这不是树叶子，是眼球炸出来挂在眼眶上了。我迅速把炸烂的眼球塞进眼眶里，做了简易包扎，眼前一片漆黑。当时我想，死也要死在峰顶上。于是，我摸起冲锋枪，继续向前吃力地爬行，不知什么时候摔进堑壕里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问身边的战友，高地拿下来没有？身旁的连长告诉我，高地拿下来了。我听到这句话又昏过去了。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清受伤的情况了，第一反应就是摸枪，枪不在，医院，要么当了俘虏。我听到楼道的人说的都是中国话，知道医院。
这次战斗我4次负伤，8处重伤，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弹片几十块，医生硬是神奇般地把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遗憾的是，我才20岁，从此双目失明，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说到这里，我问史光柱:“你双目失明了，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史光柱停了片刻说:“我住院的那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医生告诉我，你要有思想准备，你的眼睛与光明绝缘了。
得知我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东西的时候，感觉自己跌落到了深渊，情绪非常糟糕，我拒绝吃饭，曾想过，最后见父母一面就了结此生……
父母亲得知我受伤了，医院来看我。父母亲看到我双目失明的样子，精神打击很大。父亲回家后20多天，心脏病突发去世了。母亲受到了刺激，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啊！我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过一死了之。
在我非常绝望的时候，医院宣布了中央*委授予我‘一级战斗英雄’称号的决定，鼓励我安心养伤，等伤养好了还要到全国各地作英模报告。医院的医生护士日夜轮流陪伴我，安慰我。后来，我还在收音机里听到了我在战场上的英雄事迹。
没过多久，崇敬英雄的祖国人民从四面八方给我写来了许多慰问信，医院的护士在病床边给我读慰问信，一封封慰问信让我无比感动……
部队首长和战友的热情关心、医院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全国人民的慰问鼓励，使我树立起了战胜伤残的信心。我想到自己是个*人，在战场上都没有倒下，难道走下战场了还有理由倒下吗！我才20岁啊！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这时候我倒下了，怎么对的起前线牺牲了的战友、怎么对得起我的家人、怎么对得起全国人民的期望。我不但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出个样子来。
我鼓起了生活的勇气，面对没有眼睛的残酷，开始向茫茫的黑暗宣战。我开始学习盲文，我拿着收音机听文学讲座，学习文化知识。
年底，我第一次来到北京，走进人民大会堂作英模事迹报告，在结尾我演唱了《小草》，中央电视台直播，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好评，也增添了我为祖国、为人民再立新功的决心和信心。
作者冯正荣（右）、战斗英雄史光柱（左）、小朋友是史光柱的儿子阮雪楠
年，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我又唱了那首著名的《小草》。从此，《小草》这首歌曲走进了千家万户，成了当时家喻户晓的流行歌曲。”
说到这里，史光柱用地道的云南腔给我们唱了一段《小草》：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你把我紧紧拥抱
这时候，史光柱的夫人张晓君说:“年，我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听了光柱唱这首歌，就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就萌生了喜欢光柱的念头……
年春节前夕，光柱又一次到北京作报告，我听了报告后，怀里像揣了一只小兔蹦蹦跳，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英雄史光柱的路还很长，现在生活在鲜花和掌声中，当鲜花和掌声不再出现的时候，总得有人照顾啊！我现在大学毕业了，有了正式工作，有了经济来源，我要嫁给他，当他的眼睛、当他的拐杖，照顾他一辈子，陪他走过一生。经过反反复复考虑后，决定给他写份求爱信。”
这时候史光柱说:“到现在，我还记得晓君给我写的第一封信的大概内容。
尊敬的史同志你好！
我不仅听过你的报告，而且你用带地方特色口音演唱的《小草》早已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如果说我敬佩你的话，不仅是你在战场上的行为，而且是你对伤残的态度……
也许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叫张晓君，今年23岁，大学刚毕业……
我想你需要人帮助，我愿意做你的眼睛，陪你走过一生……
那封信写的很长，给我读信的战友都感动了。那个战友给我说，这个姑娘很真诚，找上她，以后的生活会幸福的，我们帮你联系见个面。
后来，我同意和她见面。我们见面后，在一起谈生活、谈工作、谈未来、谈理想，我觉得，这个大学生就是我理想中的爱人。”
这时候我问张晓君:“你一个北京市的大学生，人长得又漂亮，找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家里人同意吗？”
张晓君说:“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父母后，不仅父母不同意，就连亲戚也反对。有个亲戚给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你的家庭条件这么好，又是大学毕业生，在北京找个对象，以后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好。你找个盲人，以后怎么生活，将来你会后悔的……”
我对张晓君说:“家里人都反对，你没有动摇吗？”
张晓君说:“我的这个选择已经想过一年了，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打算。我最后还是说服了家人。”
当时我见到的张晓君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略卷的秀发披在肩后，是典型的北方美女。
我对史光柱说:“你真有福气，找了一个首都的美女大学生。”
史光柱说:“晓君确实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我年6月被深圳大学中文系录取，晓君把工作联系到了深圳，他是我的课外老师，在深圳大学学习的四年中，我没有因为自己是盲人而懈怠，毕业考试平均成绩达到了83分，成为第一个获得学士学位的盲人。这个成绩的取得有我夫人的一半功劳。”
右起作者冯正荣、战斗英雄史光柱、史光柱夫人张晓君、小朋友是史光柱的儿子阮雪楠
这时候我问张晓君:“你这个北京的大学生，结婚后去过史光柱的老家吗？”
张晓君说:“我们结婚不久的那年冬天，光柱带我到云南老家。尽管之前光柱给我说过他老家的情况，但到了他老家，还是让我很吃惊。
他家两间土坯墙的旧瓦房，白天做饭柴火烟熏得人直流眼泪，晚上老鼠到处乱窜。
他们那个地方没通电，晚上照明用的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叫松明子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松明子不是一般的松木，它是松树枯死后，松树的油脂渗透于木质之中，经过长时期的水蒸气侵蚀形成的一种木头。照明的光亮很暗。
光柱的爸爸去世后，妈妈神经失常，弟弟年幼，只能托哥嫂照顾。
我出生于干部家庭，从小在北京长大，眼前的一切简直无法接受。在光柱和家人拉家常的时候，我借故到山上看风景哭了一场。
光柱让人到山上找到了我，回家一看，半个村庄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他们是特意赶来看我这个愿意嫁给盲人的北京媳妇的。一位长者对光柱说:‘你娶了这么漂亮的北京媳妇，这可是我们全村人的福气啊！’
我看着一张张憨厚的面孔，真不知道说啥呢！我既然嫁给了光柱，我就是史家的媳妇！
在云南老家的几天，我天天带婆婆到镇上看病，花去了我几个月的工资。我知道，嫁给英雄只有热情是不够的，必须做好长期吃苦的准备。
离开婆家的那天，我们除了留下车费外，把剩余的钱和衣服全部留给了婆婆……”
我们的聊天还在继续，史光柱的儿子坐在我怀里，好像他也听懂了似的，安静地听着。
我记得当时史光柱的儿子也就是三岁多，长得很乖，也不认生，一直坐在我怀里，显得很可爱。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朋友爽朗地回答:“我叫阮雪楠。”
我说:“你说错了吧！你怎么叫阮雪楠呢？”
小朋友肯定地回答:“我没有说错，我就叫阮雪楠！”
这时候史光柱说:“他说的是对的。我父亲姓阮，母亲姓史，我是随母亲姓的。儿子出生后，考虑到三代还宗，又将儿子改成姓阮了。”
晚上十点钟的熄灯号响了。我说:“十点钟了，你们也该休息了。”
张晓君说:“今天光柱聊天兴致很高，你们再聊一会儿吧！”
我看阮雪楠小朋友也没有睡觉的意思，又天南海北地聊了半个多小时……
二十九年前和战斗英雄史光柱夫妇的一次长谈，在我的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史光柱在战场上是英雄，在生活的战场上仍然是英雄。他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以惊人的毅力，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学会了盲文，不断用盲人的笔讴歌光明，相继出版了诗歌集《眼睛》《我恋》，纪实文学《藏地魂天》《黑色的河流》等一系列作品，有的作品还被翻译成了外文，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他拿出积攒的稿费，成立了北京助残爱心公益促进会，和身边的爱心人士一道助残扶残，救助困难群体，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史光柱的夫人张晓君是照顾英雄的英雄。她以中国妇女特有的温柔和善良、以现代女性的坚韧和执着、以普通家庭主妇的真心和耐心帮助双目失明的丈夫撑起了温馨的家庭、扬起了理想的风帆、成就了英雄的事业。
战斗英雄史光柱和照顾英雄的英雄张晓君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右起作者冯正荣、战斗英雄史光柱、史光柱夫人张晓君
（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冯正荣：甘肃省酒泉市人，年2月出生，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线上的一名汽车兵。曾任连队文书，营部书记，连队副指导员，指导员，副教导员，宣传股长，兵站站长，宣传科长，大站*委，干休所*委。曾四次荣立三等功。在部队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机关帮助工作到年。
作者：冯正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