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医院在哪里 https://m-mip.39.net/disease/mipso_4620139.html几个年幼天真、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娥,竟敢在深宫之内,趁夜阑人静,解下裤腰带套在万岁爷的脖子上,连勒带打,边哭边骂,要活活勒死一位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
人们乍一听,一定以为这是无可稽考的海外奇谈吧?可不是,距今四百四十年前,在北京的紫禁城里,确确实实发生过这么一桩案子,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宫婢”杨金英联络了十来个宫女,几乎真的差点儿勒死了当时的嘉靖帝朱厚熜。这一罕见的奇案,就是史书上说的:“嘉靖宫变。”
要讲清“嘉靖宫变”的前因后果,得须从嘉靖帝说起。
嘉靖帝史称明世宗,是明武宗朱厚照的堂弟。武宗三十岁的时候得了重病,结束了他的淫乐嬉游的一生,死时没有儿子,指定十五岁弟弟的朱厚熜继位。
朱厚熜成年之后,跟朱厚照完全是一路货色,一味纵怀享乐,根本不顾老百姓死活,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让大奸贼严嵩、严世蕃父子独揽朝廷大权。
满朝文武有话都不敢直说,内中有几个敢出头冒尖的,说了几句于国于民有益的话,也无不让嘉靖和严氏父子冤杀了。
这样,终于搞得言路堵塞,国力衰微,东南对付不了倭寇的侵扰,北方阻挡不住鞑旦的攻袭,嘉靖的宝座,已经晃动得非常厉害了,只不过这个昏聩皇帝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嘉靖既然不问*事,长年住在后宫,他究竟有些什么事情好做呢?说起来也简单,嘉靖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迷信道教,整天跟道士们鬼混。二是除了活着要过荒淫无耻的生活之外,还想死后安享荣华富贵。于是年复一年地用不计其数的人力财力去给自己修坟墓。他当了四十五年的皇帝,可以说只办了这两件事。
古时候的方士是靠谎言和骗术害人的,嘉靖却最乐意受他们的骗。方士段朝用说只要久居深宫专心奉道,神仙就会到身边来,不死之药就能得到,嘉靖便不再上朝理事,躲进深宫,二十多年不与朝臣见面。
嘉靖最宠信的道士是江西贵溪龙虎山的张天师、邵之节,还有湖北黄冈人陶仲文。嘉靖二十五岁以前没生儿子,曾令邵之节为他设坛祈嗣。
邵之节早上念经、晚间持咒,折腾了四、五年,嘉靖还是无子。亏了这个邵真人善于花言巧语逢迎上意,他说嘉靖生子不在早,而在于又多又好,将来一定会留下一大串的龙种。
偏偏事有凑巧,嘉靖年过三十,嫔妃们便接二连三地给他生下了八个男孩,把个嘉靖乐得手舞足蹈,从此更加迷信道教,在紫禁城里到处设坛建醮,一天到晚不是斋戒、祈祷,就是诵经、礼忏,再加上画符插节、驱妖捉鬼,闹得不亦乐乎。
这还不算,后来陶仲文竟向嘉靖献了个什么“采阴术”、“炼丹术”,说是只要把一大批十二、三岁的女孩弄来,按照一定方法跟她们一一同房,就可以采阴补阳、延年益寿,此外再加用她们初次来潮的经血,露晒多年,炼成丹红,长期服用,那么,定能修成神仙。
嘉靖听了这套鬼话,立即照办,一次就从京城内外选了八岁至十三岁的幼女三百名入宫。过了三年,又选了十岁以下的幼女一百六十人。可怜这几百名不懂事的孩童进了宫,就像是羊羔进了屠场,大都有去无回了。
却说故事主角杨金英,出生在山东临清县“窑匠”的家庭里,父亲杨安厚是一个专为皇坟制“寿工砖”的匠人。
杨金英有一个妹妹,比她小四岁,姐妹幼年丧母,全靠父亲抚养大。“窑匠”的日子过得特别苦,杨安厚累死累活给皇宫里烧了一辈子的砖,自己却住不上半间砖房,父女三人在一眼废窑里安身度日。
就在杨金英十三岁那年冬天,县衙门指令派杨家赶制了八千块“寿工砖”,可怜杨安厚身患重病但也不敢耽搁,硬是咬牙按期烧制好了。
腊月里的一天,懂事过早、泼辣能干的杨金英帮着父亲运砖上船交差,不料在码头上遇上了出来点选官女的太监。原来当时嘉靖下了点选宫女的圣旨,官府的榜文早就贴遍了大街小巷,凡有十二岁至十六岁未嫁的女子的人家,一律由父母送女见官以供点选。
风声预先传了出来,官民等人凡有未嫁女的,几天之内都草草出嫁了。有些人家仅有八、九岁的女孩,也赶紧择了人家、受了聘。
杨安厚当然清楚这些情由,无奈家境实在太苦,仓猝间没有男家上门求亲。再由心里想到做窑匠其实是给皇宫当差,女儿还在日夜帮助赶制“寿工砖”哩,何至于立即被点去做宫女呢?
恰巧这伙太监好几天都没找到一个未出嫁闺女,一见金英,如获至宝,立即扣住不放。
当下杨安厚上前打拱作揖,说明原委,苦苦哀求,太监头目哪里肯听,下令把金英押上船去。杨安厚不顾死活扑过去拖住女儿,被太监一脚踢倒在地,从坡上一直滚落到码头下。
这时船已起锚,金英见父亲从乱石滩上挣扎起身,接连吐了几大口鲜血,直挺挺地倒地身亡了。
金英当场惨呼一声,纵身就要下水,被船上公差七手八脚地拽住了。她发了狠,一张口把身边那个公差腿上一块肉给咬了下来……
进宫以后,金英哭爹爹、想妹妹,整天以泪洗面,水米不进,只求一死。不过,还算她有点小福份,被选送到翌坤宫曹妃那里当一名“答应”(低等宫婢)。
这曹妃也是官女出身,生得仪容端丽,近来受到嘉靖的宠爱,被册封为端妃。端妃为人恳挚,和蔼可亲,能体察他人的苦楚,愿把宫婢当人待。
她初次看见金英充满哀愁的眼睛,不由得轻轻抚摸着那瘦弱的身躯、枯黄的面皮,心头涌出了无限的怜惜和同情。
金英从端妃的口里得知,这回选进宫的,共有一千二百五十八人,小的才六岁,大的十六、七岁。许多人的身世比她杨金英还要凄惨。
俗话说,“有样没样,看看世上”,“到什么山,欣什么柴”,杨金英想想自己,看看他人,只好暂时压下心头一把火,今后的事情走着看,这样,她总算开始进食了。
早在金英进宫好几年前,嘉靖就已经大肆营建“永陵”了。“永陵”是准备将来埋葬嘉靖本人和皇后的坟墓。
那时,每天都有几十万人在那里营造,每个月花费的钱财超过三十万两银子。前后整整修了十二年才算完工,陵园规模的宏大和墓内设施的奢华可想而知。
为了督促陵工的进展,有一回,嘉靖带着皇后、嫔妃在全副銮驾的簇拥下,到北京西北郊昌平县十八道岭的“永陵”工地上巡视了一番。此时杨金英已成为端妃的贴心宫婢,也跟随端妃跑了一趟。
不料回宫没几天,却生出事来了:后宫总管太监派人对端妃说,有人告发杨金英私盗了皇陵的东西,须要查明严办。端妃听了吃惊不小,立即找金英先问个究竟。
金英来的时候,头发散乱,泪痕满面,怀抱一块大砖,进后门来,“卜通”一声连砖带人跪倒在地上,呜呜咽咽地诉说:“…婢子该死……偷了皇陵的砖……请娘娘……送婢子去…伏法吧……”
端妃简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取过那块砖,发现背面镌刻了“己亥年临清窑匠杨安厚”的字样,心里才明白了大半。接着金英把事情的因果说了出来:原来金英那天在工地上见了父亲烧制的“寿工砖”,偷偷藏了一块带回宫来。
正逢杨安厚死化百日的忌辰,金英把块刻有父亲名字的砖当作“灵牌”供起来,正偷偷跪着祭祷,不料被人发现,把她告发了……
当下端妃对金英柔声开导,百般劝慰,总算近金英收了眼泪,金英怀着愧疚的心情恳切地对端妃说:“俺已经犯下了杀头大罪,不过俺不怕,为了祭奠俺爹,就是死了也值。俺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亲人了,就是俺的妹妹。为了她,俺只有再求娘娘一回:俺死后,望娘娘派人把俺妹妹找到,施些钱财,养她成人。俺来生愿变牛变马,到娘娘身边听从使唤,报答娘娘今生对我的大恩大德…”说罢又要跪下,端妃连忙止住了她。
接着金英起身要走,说是去总管那里投案,端妃一把拉住对她说:“不能那样莽里莽撞白白送死又有何益?事情真的闹发了,那就不是你一人杀头的事,只怕我这翌坤宫所有的人都脱不了干系呢看来只有这样了。”端妃沉吟着说,“总管陈公公,往日我待他还算不薄,这一回,该我去求他了。”
端妃估计得不差,嘉靖的皇后方氏对端妃的得宠本来怀有妒意,若是杨金英“盗砖”的事被方后发现了,那皇宫里就有好戏看了。
好在总管太监处事老辣干练,知道自己夹在皇后和宠妃之间,不敢不谨慎处理这件事。前两天当他得到杨金英“盗砖”的密报时,知道事关重大,立即压了下来,没向方后禀报,而向端妃先透了信。
当晚端妃秘密见了总管,她首先引咎自责,说自己管教不严,才出了这件事,请总管对她本人严加处置。总管太监连忙说:“娘娘言重了,好在我有意不曾让外人知道此事,咱们来个瞒上不瞒下,事情不就太太平平过去了吗?”
闯过了这一关,端妃自己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打从那时起,端妃心里萌发一个念头:将来定要找机会请皇上恩准,遣放金英出宫。
她这样打算,首先是出于对金英的同情怜悯,还感到金英这种刚烈性子,留在宫中迟早要闯祸,与其将来收拾残局,倒不如先让“干柴”远离“火堆”。有一回,端妃把金英叫到身边,说愿意设法恳求皇上让她早日出宫。
向皇上求情要等时机的。时机不对,惹恼了皇上,不但不会恩准,还要大祸临头。偏偏就在那时,嘉靖得了场大病,一病就是两年,到第三年上龙体康复了,金英才找到机会。
那是中秋节前两天的夜晚,月亮出来得特别早,嘉靖一时高兴,坐上御辇要到翌坤宫来消遣。金英早就往宝鼎里添了兰麝,案几上摆了果品,琴台上安置了古琴,忙完这些,她悄然退到廊下,默默对天祝祷祈求,她知道今晚是她命运的一大转折。
端妃的确惹人爱,她就像是一朵能通人意的花猁,嘉靖到来之后,她又是吹箫,又是唱曲,引得嘉靖兴致勃勃。端妃剥下一片新橙,沾了点盐水(那时吃橙子喜欢用盐),自己先用舌尖尝了尝,觉得不咸不淡恰到好处,便轻轻送到嘉靖的嘴边;嘉靖列开大嘴笑了…
端妃趁这个时机吐露了心愿。
金英这时在廊外屏住呼吸,侧耳谛听。
“不可以的,往后再休提放人出宫的事了。”
嘉靖的声调,马上就变得硬梆梆、冷冰冰的。
“那究竞为什么呢?”端妃怯生生地问。
“邵真人、陶真人都说过的,西北方有宝气,不可走泄。你这翌坤宫不正好在西北方么?”
原来又是道士捣的鬼,道士简直成了宫中的太上皇了!端妃和金英心里同时暗暗在叫苦。
“也不是道人说了话便该如何,”这时嘉靖反倒解释起来了,“这只是一层,还有……”
“还有更要紧的一层是不是?”端妃见嘉靖顿住不愿往下说,连忙追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
“也没有什么,到底是什么呀?人家要知道嘛,嗯唔…”端妃干脆伏在嘉靖的肩上,撒起娇来…
嘉靖拗不过,后来还是实话对端妃说了。那是在去年病重的时候,嘉靖以为自己就要“升天”了,跟方皇后商量过自己的后事。嘉靖的意思是,“永陵”修得这般宏伟阔绰,死后孤身一人住在里面,太孤身了,他打算恢复本朝早就实行过的殉葬旧制。
方后当时也表示赞同,她提出殉葬者必须聪慧、美貌、能干而兼有福相。当时帝后二人曾经共同圈定了翌坤宫的杨金英、承乾官的薛爱娥等二十四名宫女,作为嘉靖的殉葬者…
回廊外,杨金英听到嘉靖亲口说出的这番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一颗心几乎蹦出了怀,浑身浸透了油腻腻、凉津津的冷汗。一阵秋风刮来,近处的宫灯熄灭了,她也双腿一软,身子顺着墙根瘫在地上。
宫内,嘉靖看见端妃面容悲戚,半晌不说话,便近前执住她的手开导地说:“朕乃一国之君,用几个宫女陪葬也是正理。你不知道,本朝从开国以来,就立下了人殉的条规。
当年太祖高皇帝龙驭上宾,用了四十六人陪葬,成祖文皇帝,用了十六人,仁宗昭皇帝用了五人,宜宗章皇帝用了十人…
联看得出,你很舍不得这个杨姓的宫婢,其实这又何必?她若果真陪葬了,那才是她的福气呢?她事先要被晋封为‘嫔或‘妃,还能享用朕地下宫殿中的稀世珍宝。一个宫婢,死后享皇家的富贵,难道还不知足么?…唉,你怎么抹起泪来了?”
“是啊,万岁本是长生不老之身,”端妃试探着说,“当年的彭祖一流人物是无法跟万岁比寿的,既然永久不办丧殂之事,不如索性把小杨氏这样的人打发归家,还能讨个吉兆。”
“这算什么话!小杨氏的名字是由朕朱笔画了圈的,岂能又放她外出?如今联再也不想提那些旧事了,你又何苦定要拿这些事来败兴呢?”
看见喜怒无常的嘉靖忽然又变脸了,端妃连心也在颤抖,她再也开不得口了。
第二天天不亮,杨金英独自在端妃住室的外间拭擦物器。她眼泪早就哭干了,此刻心里反倒很平静,怔怔地在那里想心事。
她回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些奇事,那是太监和老宫女们告诉她的。说是宫女殉葬,不能与皇帝同穴,本朝的做法,是在皇帝陵寝的东西两侧几里远的地方各挖一口“深井”(没有隧道的墓)埋进去。
殉葬的那天清晨,临时加封为嫔、妃的宫女被请到一处来,摆上十分丰富的筵席,让她们饱吃一餐(其实没有谁能咽得下),宴摆在一间殿堂里,这时她们齐声号哭,惨不忍听。
未了,在每个殉葬人头顶梁上挂好绳子,下面摆着小板凳,令她们通通站到板凳上,这时一群太监上去分别把每个人的头套进绳圈里,随即抽掉凳子,这批宫娥凌空晃动挣扎一阵子,便死了
此刻她又想到了妹妹。自她被太监押走那天起,一晃已经三载,妹妹她现在何方呢?或者流浪街头,做了叫花子;或者被本家的祠堂收养了,整天给祠堂做些杂活。不知为何,她总相信妹妹还活着,她觉得妹妹像她,不是那么容易死得了的。
此刻她觉得死并不可怕。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其实死是从枷锁中挣脱出来。一个人要是能依着自己的心愿去死那简直就是一件痛快事。
她想,就是把她吊死,让她陪葬,也行,但有个条件,得让嘉靖马上得暴病死去,那么,她一定奉陪!一个宫婢,跟皇帝老倌同归于尽,有什么不值得?她眼前真的出现了嘉靖临死前在床上挣扎的惨样…
端妃从官内出来,看见金英两眼发直,丢魂失魄的样子,不用问便知道昨晚的谈话让她听到了。
端妃本想安慰金英说:“从英宗皇帝遗诏废止殉葬算起,已经有四朝不再用活人殉葬了,以后也不会这样做的。”但她没有说出口。废止归废止,果真要恢复人殉,还不在于当今皇上一句话!
端妃正畴躇着不知如何开口,金英倒先说话了:“娘娘,听说对‘朝天女户’,宫中有特别的赏赐和看顾,是吗?”
端妃有些吃惊,这个小金英,怎么连这些都知道!明代把殉葬人的家属称作“朝天女户”,皇官里是有一笔专款给予抚恤的。
“要是我殉了万岁,妹妹不就成‘朝天女户’了吗?这么说,我那可怜的妹妹还有出头的一天。”金英说这话时用了兴奋的口气,稚气的脸上愁容消失了。
“金英啊,”端妃眼里闪着泪花劝导说,“为着你那可怜的妹妹,你可不要瞎想别的,你妹妹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心里千万要放明白些啊?”
望着端妃恳切的神情,金英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妹妹今年几岁了?”
“该有十三了。”
“再混几年,她也就成人了。”
“娘娘,我现在什么都不记挂,就只有想见到妹妹这一个念头,真的。”
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竟让杨金英见着了妹妹。
开初金英并不知道,在嘉靖最近选来的大批幼童中,就有她妹妹在内。
那天她陪着端圮到御花园游赏,忽见一个老道领了一队道童从神武门进宫。尽管她们都身穿道服、低头走路,金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队列中的妹妹。她想喊,又不敢出声,一犹豫,那一队“道童”便消失在坤宁门内了,妹妹自然没有发现她。
两个月过去了,金英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妹妹了。她想过许多办法,托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太监,终于打听到在新近落成的巨大道坛一雷坛之中,集中了大批的“金童玉女”,妹妹就在这里面充一名“玉女”。为了姐妹见一面,她买通了守雷坛的道士,自己假扮道姑模样,混进了雷坛。
却说这座雷坛,耸立在太液池西,是嘉靖为了成仙得道,按照陶仲文的建议,不顾国库枯竭,化了成千万两银子,营建多年,才告建成的。
金英进得坛来,只见香烟缘绕,金光耀眼,前后一座座大殿都覆盖着黄瓦,上下无数层栏杆皆由白玉砌成,地面文石花础,凤翥龙翔。
当时正好演授法事完毕,嘉靖和陶仲文都已离去,道徒人等鱼贯而出。一队身穿法服、手执百脚长幡的小太监过去了,又一群手执红黄蓝黑白五色旗以及纸符木剑的道徒迎面而来。金英身倚着用苍松翠柏扎成的亭台向正坛遥望,在坛顶那些高大的钟鼓彝鼎之间,看见几百名幼小的“金童玉女”蚂蚁般地缓缓朝下蠕动着。在他们逐个经过金英身边时,金英睁大眼晴注视着,足足看了两炷香功夫也不见妹妹走过。一个驼背的道长领着最后几个童儿正要离开时,金英连忙上前打听。
童儿们一听金英说出妹妹的名字,惊讶地同声说:“你就是金英姐姐呀?你妹妹一天八遍念着你呢?”
“快让我见见她!”
“咳,你要是早来半个月就好了,”驼背道长回答说,“眼下见不着了。”
“她上哪里去了?”
童儿们七嘴八舌告诉金英说:“半个月前她让皇上看中,带走了。”
“师傅说,她这是‘新承雨露’!”
“就是单独陪万岁去了。”
“就是万岁拿她做了长生药了!”
“那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是死是活呀?”金英拽住驼背道长的大袖子不放。
“唉…是死是活,除了万岁爷、陶真人,谁也不知道,姑娘,我劝你不必再找、不用再问了,你妹妹现今若还在,那多半进了祥宁宫北边的无梁殿,那是皇上炼丹药的地方,谁也进不去。况且,凡是进了那里的人,没听说有谁出来过……”
金英听罢,两眼一翻白,昏倒在雷坛下面…
好心肠的道长道童把金英送回翌坤宫后,杨金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整天红着眼、楞着神,十几天没听她说过一句话,谁也没法让她开口。
端妃照旧劝导她,担保说将来定能让她出宫回乡。她固执地直摇头,表示再也不想出宫了。
这些日子来,嘉靖每从雷坛回来,都宿在端妃宫中。一个名叫苏川药的“宫婢”,因为失手打掉了一盏燕窝汤,嘉靖命令杖责。受刑下来,苏川药皮开肉绽,差点儿送了命。苏川药住在一间柴炭房养伤时,一群宫女聚在那里探望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从苏川药的遭遇说到自己的命运。原来每一个官女都有一本苦情帐。她们因为被点选进宫,有的好姻缘活活拆散,有的弄得家破人亡;进官以后,有人多次受责打、有人饿过饭、坐过监、跪过钉板,更有些已被皇上点中,马上就要送去为皇上的长生不老而献身;她们在皇上面前发抖;在太监面前低头:嫔妃之间争风吃醋心里憋了气,十有八九是她们宫女倒霉……
诉说到后来,大家抱在一处痛哭,哭又不敢出声,只能用手绢捂住嘴……
当时在场的只有一人不曾掉泪,她就是杨金英。金英抱起一床棉被堵上窗口,防止漏光走声,然后跟大家一起,密议到半夜。
第二天,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一日,后宫“总牌”陈芙蓉下午前来传话,皇上今晚宿翌坤宫。
掌灯时分,担任承值的杨金英走到寝宫廊檐下,趁四下无人解下一束细料仪仗花绳,搓成小指粗的一条,藏在怀中。酉时,嘉靖来到翌坤宫。
他心中高兴,要端妃陪他饮了几杯酒,酒酣耳热,倒头就睡。端妃在嘉靖身边静静守候了一个时辰,怕惊扰皇上安歇,便掖好棉被,轻轻带上门,自己到另一间房屋睡去了。
亥时初,天色陡变,一阵狂风吹灭了灯烛,寝宫里漆黑一片。嘉靖在睡梦中听到一声霹雳,惊坐起来,朦胧中看见床边窜过来几条黑影,以为是雷坛驱妖不验,妖孽前来报复,早吓得三魂七魄出了窍。
当时杨金英手拿绳子,因为心中害怕,慌乱中想抖开使用,但是却越绞越紧,拧成了死结,金英当机立断,指挥众人一挥而上:有的按头,有的掐脖子,有的用黄绫抹布堵嘴,有的干脆骑在嘉靖身上撕打,还有几个人分别抓住皇上的腿和手。苏川药身带创伤,不能着力,经不起嘉靖拼死挣扎,右手差一点给挣脱了。
是她急中生智用嘴咬住了那只右手,咬得她满嘴都是又腥又咸的血浆…大家一边哭,一边扭打,乱作一团,根本不能协调用力。
这时杨金英抽了两根裤腰带,缩成条,勒在嘉靖的脖子上。不料昏暗之中,裤带偏偏打成了一个活结,开初勒得很紧,嘉靖也如杀猪似地痉挛了一阵,待到大家七手八脚都来拉扯时,结头反而松脱了,以致勒了许久,嘉靖的喉间还有微微的一丝气息。
有个叫张金莲的婢女见势不好,一个人溜去找方皇后报信,想将功折罪。宫女们看见有人溜了,也开始稳不住阵脚,一个回头朝门外张望,另一个见状,紧张地“啊”了一声,第三个人便松了手…顷刻之间,谁也顾不了谁,撇下没有断气的嘉靖不管,纷纷寻个角落躲藏起来。
张金莲领了方皇后和“总牌”陈芙蓉赶到时,宫女早已逃之夭夭,方皇后一面命人抢救嘉靖,一面令众太监四出搜查。天亮之前,参与这次行动的十二名宫女全部被捉了。
嘉靖并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医院使许绅治疗后,过了两天便能开口说话,半月后又天天到雷坛叩拜祝祷去了。
那么,这场“宫变”是怎样结案的?有关的人结局又如何呢?
在嘉靖卧床不起的头几天里,方皇后命令六官司礼太监张佑加紧审理这起“凶杀案”,务必查出背后的“主谋”。
杨金英不牵连任何人,供认说只有她一人是主谋和真凶,张佑认为案犯就是以杨金英为首的十二人,便想结案。
谁知方皇后不肯干休。她平日对端妃的受宠,忌恨入骨,如今天赐良机岂肯放过?她一口咬定既是端妃官里出的事,端妃便是“主使谋逆”。端妃初受审讯时,匍伏在地,叩头出血,请求辨明冤枉;后来看清了方后居心叵测,皇上又卧床不能理事,自己必死无疑,也就不再哀告诉求。
最后方后冒传“圣旨”了结此案:主谋端妃曹氏、案犯杨金英等十二人(包括给方后通风报信的张金莲在内),全部凌迟处死。行刑的时候,刽子手一刀一刀把杨金英的肉割下来,金英还是又跳又叫又骂,至死没有低头。
医院的许绅救活了嘉靖之后,当即领了一大堆的赏赐。但不到一个月,自己也病死了。死之前他对家人说:“我是冒着危险给皇上下药吓成的病,要是药不灵,我当时就要杀头。现在治也无用,准备后事吧。”
嘉靖康复后,时常觉得宫中在闹鬼。他知道端妃受了冤枉,并且多次在梦中看见端妃找他诉冤,遂对方后怀恨在心。五年后,方后住的地方失火,太监请旨救应,嘉靖坚决不许,方后被烧死在宫内。
从此嘉靖再不肯住在紫禁城里,而迁居西苑永寿宫。
他死在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是服用方士王金所献的“仙丹”中毒身亡的。死之前嘉靖没有再提起要人殉葬的事,究竟是何原因,就不得而知了。